靳狂的心微微刺痛。他觉得自己很失败。无法安慰她,无法给她安全感,这样的男人,难道不失败吗?
他没有办法给她幸福!
这是真的吗?
所以,他必须、他不得不放手?
“你不该让程昀陪着她。”
靳狂转过身,赫然发现江暮站在那里。
江暮走上前,拄着拐杖望着里面的人,“颜夏现在对你的态度,一如当初对我,在建立信任之前,她会远远地躲着你。但是,并不代表你没有机会接近她。在她最脆弱的时候,你放任她和程昀在一起,她只会越来越依赖那个让她感到安全的人,而你,再也没有机会打开她心里那扇门。”
“你都看到了……”靳狂靠着墙,无力地叹息,“你希望我怎么做?她怕我……难道硬要靠近,勾起她更深的恐惧吗?”
“那么,你决定放弃了?”
靳狂眸光微闪,默然。
江暮神情肃然,炯亮的眸中蕴藏着深晦的情感,“说实话,我很高兴。我一直以为依你的性子,只要想要,就会不择手段地夺取,哪怕违背她的意愿、伤害她,都要达到自己的目的。”说到这儿,江暮不无狡猾地一笑,“靳狂,你是真心爱上我的宝贝孙女了。”
“切!”靳狂面色微窘,不自在地扭过头。
“呵呵,你肯为她考虑是好事,但是有时候,男人还是要用点强硬手段,比如……她也爱你的时候。”
靳狂心神微震,沉痛的胸口涌起一股复杂的烧灼感。
“明知彼此相爱,却要放弃,那是懦弱。”江暮语调转为严厉,“如果连你都不能保护她,不能替她承担痛苦,那么,颜夏这辈子到此,就算结束了。”
靳狂怔怔地看着江暮,耳边回荡着颜夏的声音——
[我不止一次幻想着,有一天,有一个人,能够拯救我,现在,我才明白,我的想法太天真了。只有死亡才能带来真正的救赎……我不能死,即使这里痛得无法呼吸,我也不能死……可是……真的好痛苦……活着……真的好痛苦……]
靳狂猛然一惊。
他怎么忘了,她对生命毫无留恋!当这个世上,再没有令她牵挂的人,她会选择毁灭……
靳狂转身,贴着玻璃窗,盯着那抹纤瘦的身影。他若放弃,毁掉的不仅仅是一场爱情,还有她最后的希望!
江暮看着靳狂,轻咳了两声,“小子,要不要老前辈给你指条明路?”
靳狂转头看他。
呼,眼神这么凶,吓唬谁呢。江暮撇撇嘴。不过,为了外孙女的幸福,就不跟他计较了。
“颜夏很善良。”江暮微笑,竟也有那么几分邪恶,“尽情利用她的善良吧。”
善良?利用她的善良?
送走江暮,靳狂一直绞尽脑汁破解这个谜题。
到底什么意思?可恶的老狐狸,就不能把话说得明白点!
“靳哥。”程昀走过来。
靳狂抬头,诧异地问:“你怎么出来了?”
“颜夏睡了。”
靳狂往窗子里探去,果然看到她甜甜的睡颜,“哦。”他坐下,接着苦思。
程昀坐在他旁边,露出愁容,“靳哥,颜夏可能……”
靳狂一愣,等着他的下文。
程昀长吁一口气,说道:“她可能受刺激,有点……不正常。”
“怎么你也说这种话?”靳狂一听就火了。
“不是,你别急……”程昀也不知该怎么说,心烦的蹙着眉,“我跟她说了几句话,可是她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似乎也不认识我。我冲她笑,她也冲我笑,我问她话,她只点头摇头,不回答。看着她的眼神,她的表情,我觉得……她就像个四五岁的孩子。”
靳狂大脑霎时一片空白。
“是不是请医生来看看她是怎么回事?”
“不行……不行……”靳狂缓了缓神,强忍着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大夫只会当她疯了,把她关起来!”
“可是,总要给她治……也许只是暂时的,吃吃药,就会好起来。”
“不行,绝对不行!”靳狂脑子里想的都是颜夏在精神病院待了两年的事。她好不容易逃出那个地方,他怎么能再送她回去?颜夏很正常,她是正常的!不需要大夫,更不需要吃药!
“我们带她回去,不能在医院待着。”靳狂站起来,急切地说,“先送她回江家,她熟悉那里的环境。也许,睡醒了,她就会变回原样!”
程昀看着眼前慌乱失措的男人,重重点了下头。
二十四岁的大人只有四五岁孩子的智商是什么样子?
纯真无邪。
天真地眨着清澈透亮的眼睛,对周围的一切充满好奇,同时又带着对陌生事物的惧怕,对身边的事物格外敏感,任何一点异动都让她手足无措。
三十岁的男人面对有着二十四岁成熟外表,心志却只有四五岁的女人是什么样子?
挫败、狼狈、傻气。
她害怕惊叫时,他无能为力,于是挫败。她充满敌意反击时,他乖乖承受,于是狼狈。她获得胜利高兴时,他心满意足,于是傻气。
靳狂每次出现在颜夏面前,颜夏都会躲起来,精神好的时候,会偷看他两眼,精神不好的时候,就没命地大叫,直到靳狂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靳狂变着法地讨好她,可是,对于如何讨一个孩子欢心,他实在是不得要领。只要他送的东西,颜夏不是破坏,就是丢掉。想带她出去玩,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有一次,靳狂发现颜夏盯着桌上的蛋糕,眼睛闪闪发光。他以为颜夏想吃,端过去给她。幸运地,颜夏没有逃跑,兴冲冲地接过蛋糕。靳狂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这是颜夏第一次收下他碰过的东西。
然而,接下来的事就不那么令人高兴了。颜夏吃了一口蛋糕,小心翼翼地瞅瞅他,机灵的眼珠转得贼快。她竖起小手,招了招,示意他弯下腰。靳狂当然乖乖地低子,结果,颜夏啪一下,把蛋糕扣在他脸上。
颜夏溜得远远的,挑了一个最佳观赏位置,一边笑,一边拍手。靳狂的脾气最多持续了两秒,就被那天真的笑颜扑灭了。只要她肯冲他笑,他愿意天天拿蛋糕“美容”。
所以,第二天,靳狂自备一块体积更大的蛋糕藏在身后,笑容满面地当着她的面,把蛋糕一扣,均匀地涂在脸上。遗憾的是,颜夏的反应,只是眨了眨眼,一脸的嘲讽鄙视。
通过这件事,靳狂明白一个道理——孩子是不能应付的。
靳狂还没想出更新鲜的点子,颜夏的鬼点子已经成形。
这天,颜夏坐在院子里的草地上,出神地望着树上的果实。靳狂见了,没有多想,矫健地爬上树,摘下一个熟透的果子。只要她高兴,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去摘。
颜夏站起来,从旁边拖过来一个垫子。意思很明显,她希望他从树上跳下来。即使没有这个垫子,靳狂跳树也不会有意外,但,既然是颜夏一片心意,他自然要准确无误地跳到垫子上,才有诚意。
颜夏准备完毕,背起小手。靳狂纵身一跃——
咚——吱——啪——乒——
咚,垫子是硬的。吱,表面不知涂了什么润滑物。啪,靳狂成功滑倒。乒,摔倒的时候后脑撞到树干。
颜夏笑得人仰马翻。
靳狂满世界逃亡那会儿,也没这么凄惨过。他摔得骨头都散架了,勉强撑起身体,笑眯眯地用手托起那个完好无损的果子。
颜夏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盯着那个其实她一点儿也不想要的果子,怔怔出神。
整人的游戏,如果玩到心生内疚的地步,就失去了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