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秦珂知道,以大多数人的观点来看,这的确是一间颇为奇怪的酒吧。
酒吧的外墙有些残旧了,浅灰色的墙体上爬着斑驳枯黄的藤蔓;门是木头做的,门框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铜铃,看起来就好像圣诞老人的麋鹿的脖子上挂着的那一种。酒吧门外竖着一块四四方方的黑板,上面用彩色粉笔写着的不是什么“今日推荐”,而是这样几句话——
如果爱我,请不要骗我;如果骗我,请不要让我知道;如果让我知道你骗我,请收拾你的行李,离开我远远就好。
这几句话读来有些酸溜溜的,还带了几分怨妇的味道;然而,这是秦珂最得意的诗作。两年前,她从一家待遇优渥的外资公司辞职,用自己的所有积蓄在商业楼宇林立的茂名路上开了这间酒吧。她甚至为酒吧起了个奇怪的名字,叫作“匹诺曹走开”。
一晃两年过去了。正因为这个标新立异的名字,“匹诺曹走开”一直受到人们的关注,生意维持得相当不错。秦珂也从一个为人做牛做马的外企职员一跃而成为了一个口袋富足的老板娘。只是,这个老板娘虽然衣食无虞,她的身边——却没有老板。
秦珂今年三十岁,未婚,没有固定男友,也没有任何走得稍近的异性朋友。她的男人缘就像她在那首诗里写的那样——“离开我远远就好”。方圆十里之内所有的男人,都离她远远的,谁也不来招惹她——尽避,她美丽、能干、睿智、迷人,她是女人们羡慕嫉妒的对象,男人们心目中不可多得的美女。
这天,晚上9点,“匹诺曹走开”酒吧照例是门庭若市。接近一百平方米并不宽敞的空间里,音乐声悠扬如水,人们饮酒、热舞、高声谈笑。秦珂站在吧台后头,冷若冰霜,手撑下巴呆望着舞池内成群结队的红男绿女们。
“呼!好热,热死我了!秦珂,给我来杯冰块儿,我待会儿还要赶回去做直播呢!”一个稍显急躁的悦耳女子嗓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她的冥想。秦珂一抬头:面前这个长发垂肩、身穿爱马仕高级小套装的秀丽女子正是她的好友颜真夏,本市著名的午夜电台DJ。
秦珂微微一笑,回身吩咐酒保盛了一杯冰块儿递给颜真夏。颜真夏接过了,用手指拈起一块塞进嘴里,随即发出一声长叹:“哦……好舒服。”
“谁能想到呢?本市最好听的一个声音,竟然是靠吞食冰块儿来保养的。”秦珂眉毛一挑,打趣地道。
“是啊,我一不抽烟,二不酗酒,声音还能沙哑得这么性感,当然是有秘诀?。”颜真夏媚眼一眯,微笑着回嘴。
在酒吧里的男客人们看来,吧台边上的两位女子都是赏心悦目的美人儿。颜真夏是典型的都市女郎,衣着高雅,体味馨香,蓄着微卷酒红色中长发,妆容一丝不苟,精致得好像从日剧或韩剧里走出来的女主角;而秦珂的美,则更透出一种慵懒居家的气质来。例如此刻,她将细碎短发用发卡夹成稍显凌乱的OUTOFBED造型,穿上印有“匹诺曹走开”五个大字的黑色工作T恤和宽大卡其裤,看上去足足比实际年龄年轻了十岁。
两位女子在吧台边只交谈了不到两分钟,立刻有男人上来搭讪:“嗨,我知道这样问也许会有些唐突,但是我想知道——”一名西装男以兴致勃勃的眼光毫不掩饰地看向颜真夏,“我有没有荣幸为小姐手里的这杯饮料付账呢?”
“你当然有。”颜真夏倒也直接,娇媚地冲他眨了眨眼,“但这只是一杯冰,而且我认识这里的老板娘,我在这儿喝东西从不付账。”
西装男讪讪离去。
五分钟以后,换了一名染金发的年轻男孩上场,“小姐你很眼熟哦,我在哪儿见过你……啊,我知道,你一定经常上电视参加谈话类节目吧?知性、有水准,我喜欢!”
“谢谢你喜欢。”颜真夏娇笑颔首,“可是我和电视台的人是仇家,从没去过那里。他们嫉妒我的电台节目太红影响他们的收视率,而我——讨厌他们穿衣服的品位。”
金发男败走麦城。
半个小时之内,共有7名男子走上前来向颜真夏搭讪,但都被她的伶牙俐齿吓得冷汗涔涔,灰头土脸而去。而奇怪的是,这些男人仿佛都患了选择性失明似的,他们之中竟然没有一个想和站在吧台后头的秦珂说话,甚至没有一个人愿意多看她一眼。
这对一个单身且颇有姿色的年轻女人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多奇怪,他们都不想约你呢。”颜真夏含着冰块儿娇笑,语气中并没有嘲讽之意。
“是呵,多奇怪。”秦珂一耸肩,“看来我这辈子都与叫‘男人’的这种生物无缘了。哦,好难过,真想大哭一场。”
颜真夏听了这话,笑容更深,“如果不是太了解你,我会以为你真的很难过,可是……”她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把实话说出口:可是——秦珂讨厌男人。
秦珂讨厌男人——这话可不能理解为秦珂是个女同性恋或者别的什么引申意义,它只是一个陈述句,陈述了这样一个简单的事实:秦珂讨厌男人,毫没来由地,却坚定不移地讨厌男人。从小到大,她都不爱与男生接近;在她眼里,男人通常不是很笨就是很色,要不就又笨又色;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不愿意谈恋爱,也没有结婚的打算。她的酒吧虽然名叫“匹诺曹走开”,但她其实巴不得叫全天下的男人都走开。
一开始,并不是没有男人追求她。“匹诺曹走开”的酒客们都知道老板娘是个大美女,也有不少男人表示出对她的兴趣来,可是每次一有男人接近,秦珂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板起一张冰块脸来,说出全天下最难听刺耳的话语把对方赶走。久而久之,男人们都怕了,也学乖了;大家都知道三十未嫁的老处女不好惹,也就不再去招惹。
所以说,秦珂没有人追,绝对不是别人的错,而是她自己种下的苦果。颜真夏咬碎嘴里的冰块儿,一仰头吞了下去,然后问吧台后的好友:“真的不打算交男朋友?”
“交男朋友有什么好?”秦珂一挑眉。
“有什么不好?”颜真夏反问。
“管它好不好,反正我对男人没兴趣。”秦珂一耸肩,接过酒保递来的一杯鸡尾酒,轻抿一口。
“真的没兴趣?一丁点兴趣也没有?”尽避已经知道秦珂的答案,颜真夏还是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喂,你该不会是那方面有毛病吧?”她冲秦珂暗示地眨眨眼。
“也许吧,我天生冷感。”秦珂一点儿也不生气,懒洋洋地答道,“男人对我的吸引力,还比不上路边摊两块钱一杯的珍珠女乃茶。”
“呵,听听这话说的。”颜真夏忍不住笑了:这个秦珂把男人看得好廉价啊。她冲吧台后的酒保打了个响指,“就给我来一杯珍珠女乃茶吧。酒吧里38块一杯的上等珍珠女乃茶,可顶得上近20个男人了吧?”她语带戏谑地说着,惹来秦珂的美目怒瞪。两个女人叽叽咕咕地笑作一团。
这时,酒吧里音乐声暂停;趁着DJ换唱碟时,热舞的人群自动散开了。橙黄色忽明忽暗的灯光下,一个高大的人影朝着吧台的方向移动了过来。
怎么,这是今晚的第八位搭讪者?颜真夏的一双美目眯了起来:这个家伙……还真有些看头呢,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肩,肌肉纠结得恰到好处;身穿一件白色紧身T恤和烟褐色麂皮长裤,头发长至颈间,刘海遮住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