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用心地抄下她家地址,把浅黄色的便条纸紧紧握在手心里。木村似乎察觉到主人出门的心情迫切,它冲他嘲笑似的叫了起来。
“木村,别叫了!”他低声呵斥,然而这时候,敲门声竟然响了起来。任伟伦浑身一个机灵,又是惊诧又是心喜:难道……是卫岚来了?她刚才在电话里和他一边聊天,一边就乘计程车赶来了?她是想给他个惊喜吧?
他起身到玄关去开门,刻意放缓的脚步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然而门一开,他顿时愣住了——
门外站着的女人,不是卫岚,而是他的机要秘书吉原香奈。她长发凌乱,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绯红,身上洋溢着刺鼻的酒味儿。他正怔愣着,下一秒钟,她全身无力地“噗通”一声跌进他怀里。
第6章(2)
十分钟以后。任伟伦双手环肩坐在宾馆套房的沙发上,有些哭笑不得地开口:“吉原,认识你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醉成这样。”
吉原香奈此时正和衣躺在原本属于他的那张大床上。她并没有睡着,双眼瞪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双手奋力挥舞着,口中胡乱地叫喊:“好开心,好开心,好开心啊……”
有什么好开心的?任伟伦皱了皱眉毛,有些不耐地抬腕看表——卫岚在等着他呢。他一想到这个,一秒钟都不能多等,立刻站起身来,“你在这里睡吧,我有事要先走了。”
而正在这个时候——
“其实那个女人……就是你的前妻吧?”
吉原香奈带着哭腔的声音蓦然在他身后响起,让他瞬间僵住了脚步。他万分惊诧地回头,“你会说中文?”刚才那句话,竟然是用中文问出的。
“为了你,我自学了一年半。不过,这些对你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吧?完全无法感动你吧?”吉原香奈从床上坐起身子,抚了抚因酒醉而凌乱的长发,咧嘴笑了,笑得好凄凉好悲伤,“任桑,原来这些年你一直把婚戒戴在手上,是为了她。是因为她,你才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离婚了吧?怪不得我那么好,那么努力,你却从来看不到。”
任伟伦默然。他不知该怎么向她解释他和卫岚之间的种种。吉原是相当优秀也相当迷人的女性——这一点他知道,可是他给不了她想要的,他无法让自己爱她,此时惟有沉默以对。
“你……根本就还爱着她吧?”她问着,眼泪流下来,滑过她姣好的面颊,弄花了她脸上的粉妆,使她看起来尤其狼狈。
任伟伦紧紧闭着嘴,说不出一个字来。他……还爱着卫岚吗?这个问题太严重太犀利,他今夜感性而脆弱的心灵——不愿去想,也想不透。他走回床边,拿过一条毯子盖在吉原香奈身上,有些怜惜、又有些无奈地对她说:“你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我叫木村陪你。”
木村听见主人点名,立刻摇头摆尾地跑了过来,像个忠实而又神气的护卫那样坐在床边。
吉原香奈闭上眼,眼泪透过长长睫毛的阻隔,汹涌地、放肆地流下来。她爱的男人不爱她,所以只留下一条狗陪着她,多么可悲——让人无法不流泪的可悲。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吉原香奈知道任伟伦是去找那个女人的。他虽然回避了她刚才的最后一个问题,可是,他已经用行动给了她回答。
微凉的夜,清风阵阵,闪亮的星子缀了满天。卫岚手里捧着红酒杯站在自家阳台的马赛克地面上仰望星空。她住一楼,星空对她来说很高、很遥远,可是这一刻,她有些喝醉了,眼神迷蒙起来,居然看到星星在深蓝的天幕上跳舞,忽明忽暗,忽远忽近。
花轮爬到主人脚边,轻轻啃咬她脚上的拖鞋。它知道,主人在喝酒壮胆呢。
在挂下任伟伦电话的那一刻,卫岚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到家中储物柜前找出那瓶储藏了好久的干红,拔下瓶塞,立刻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她想要借着这个举动来延续方才对他问出“你要来吗”时的那股勇气。
也许,是这黑夜偷施了魔法吧?今晚的她,居然变得胆大包天起来。刚才握着手机、听着他浅浅呼吸声的那一刻,她不知怎么地就问出了那一句:“你……要来吗?”之后在他长达数十秒的沉默中,她紧张得几乎要把手机的机身握断。
幸好,他答应了来找她。否则这个悬在半空的尴尬邀请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呢。卫岚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脸颊发烫了。是红酒作祟,还是今夜星光太美、让她轻易地迷醉了?
就在这个时候,花轮突然声音响亮地“汪汪”吠叫起来。它听见了从走廊里传来的脚步声。
丙然,大约十秒钟过后,门铃声甚是悦耳地响了起来。卫岚浑身一个激灵,连忙踩着拖鞋跑过去开门。
“不行,等等!”她慌慌张张地跑到一半,突然又改变路线冲进浴室里,抓起放在洗手台上的梳子梳了两下自己略显凌乱的卷发,再拿起滚珠香水在手腕上滚一圈,想了想,又拿出口袋里的淡彩润唇膏往嘴上胡乱地抹了一层、再抹一层。最后,她抿着嘴,望着镜子里双颊绯红、双唇盈润的自己,忍不住轻声笑了。天啊,她在期待什么呢?他们说好了要做普通朋友的啊。她快步走到玄关处,鼓起勇气“霍”的一下拉开铁门。花轮也莫名兴奋起来,摇头晃脑地跑到门口,将狗头探出门外张望。
走廊昏黄的灯光下站着一个男人,面上浅浅带笑,眼神局促,一只手紧抓着外套的下摆,另一只手捧着一把用粉蓝色皱纸包着的白色雏菊。他把花递给她,解释似的急急说道:“花店还没关门,所以顺手买了一束……送你。”
在这一瞬间,卫岚以为自己看见了当年大学校园里小河边的那个冒失少年——青涩稚气的脸孔,却闪烁着不容置喙的爱慕。
是眼色朦胧了,还是时间倒转了?她望着他和那束花,久久无法成言,整颗心融化了。怎么办、怎么办?她的生命中已经出现了一个任伟伦,放肆占住她心房的大半位置。这样的她,如何能看得到其他男人的影子?如何能心无芥蒂地重新出发去找幸福?
她有些腼腆地接过雏菊,轻轻地抱在怀里。果然,这个曾经是她丈夫的男人是最了解她的,他知道她喜欢白色雏菊,喜欢把这洁白素馨包裹在粉蓝色的皱纸里。而陈志铎即便送她一千朵一万朵红玫瑰,又怎么抵得上这一夜她捧在怀中的淡淡芬芳?
“你……进来坐。”她冲任伟伦展开微笑,那微笑很友好,又含着几分淡淡的羞怯。后者缓缓踱进来,花轮立刻摇着尾巴扑到他裤管上,用粘腻的口水欢迎他的到来。
“花轮乖,别咬了。”任伟伦蹲子,爱怜地模了模狗儿的脑袋。狗儿听话地跑开。
他们在沙发上坐下来,四目相对,奇迹似的第一次没有吵架。一时之间,彼此都有些羞涩了,不知该怎样打开话题。
卫岚略感尴尬地清了清喉咙,开口:“那个……要不要喝点小酒?”说着指了指茶几上的红酒瓶。
“不用了,我坐一下就走。”他缓缓摇了摇头,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什么。
“哦。”卫岚点了下头,心中泛起淡淡的失落。坐一下就走啊?这个“一下”听起来好短暂。客厅的淡雅灯光下,她望着他黑湛湛的眸子,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来:她宁愿这样和他四目相对着、尴尬着、愚蠢着直到永久,也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在这暗夜孤寂地听着时钟敲响、没有人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