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黄昏像是听懂了什么,暧昧地拖了个长音,然后有趣地笑了起来,“你是说阿水吗?她是和那些小丫头们不一样了,她只把我当仇人。”
殊不知他这一声简简单单的“哦”,已经害得水清浅冷汗流了满颊。可恶啊,她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呢!她再也坐不住了,当下一推咖啡杯站起身来,“我去后面帮老妈的忙。”
正在此时,仿佛响应她的号召似的,水妈嘹亮的大嗓门从料理间里传了出来:“黄昏啊,快点进来帮水妈弄弄这个水管!”
水清浅顿时如蒙大赦,连忙推了黄昏一把,“听见没?老妈有事叫你,还不过去帮忙?”说着回过身,冲林语欢比个杀头的姿势以示警告。
林语欢在格格地笑弯了腰。
水清浅和黄昏走进料理间,发现水妈正抱着-截粗大的水管哀叫:“女儿啊,快点来帮忙!”
两人急忙跑过去,一人一头捧住水管,解救水妈于水管“重压”之中。水清浅奇怪地问:“老妈,你没事扛水管做什么?”真是的,这么大把年纪了,也不怕闪了腰。
“你没看见上面在漏水吗?我想换个水管,免得每次进厨房都一地湿淋淋的,害我老人家很容易滑倒。”水妈空出手来,往头顶上一指。
两人抬头望去,果然见到天花板上的水管在一滴滴的往外渗水。
这时,只听“滴答”一声,-颗大水珠不偏不倚滴进了水清浅的左眼里。
“哇,没有没有搞错?”她连忙跳开一步,揉着眼睛低咒,“比我平常滴眼药水还准。”
见状,黄昏不由得笑起来,上前拉开她的身子,“换水管的事还是让我们男人来做吧,你跟水妈站到旁边去,小心地滑。”
他语气中那自然流露出的关切,令水清浅莫名地感到心头一阵暖意。怪了,曾几何时,连死对头黄昏的话语也能使她觉得温暖?她一定是昏了头了。
她摇头笑了笑,垂手立到-边,看着他扛来一把梯子,斜靠在墙角,然后单手抱着水管爬了上去。
黄昏利落地三两下就爬到屋顶,站定以后,拿出随身带着的工具开始撬水管。他的动作非常熟练,看得出是个在家干惯了粗活的男生。
而在这一刻,水清浅发觉自己竟不能把眼光从黄昏身上移开。她从来不知道这个总爱捉弄她的家伙身手竟是如此矫健。当他一步步稳健地向上爬时,那宽厚的背部肌肉漂亮的起伏着,充满了一种力量的美感。
敝不得店里那群小女生迷他迷得一塌糊涂了。他此刻神情专注的样子,真的很吸引人……望着那背影,水清浅突然有些恍惚。
正在这个时候,站在高处的黄昏突然间一个趔趄。身子摇晃,险些从梯子上摔下来。
水清浅吓了一大跳,连忙跑过去,仰头问:“你没事吧?”
“没事,上个星期被你撞了一下,到现在腰还在痛。”他苦笑着,手上却不曾停下动作,还吩咐她,“把那个螺丝刀递给我。”
水清浅依言照做,不知怎的,鼻子竟觉得有些酸酸的。她抬头冲他嚷:“你到底会不会啊?不会就快点下来啦,别逞能!”口气虽然很凶,但里面却包含了某种很柔软的情绪。
黄昏听了微微一笑:这死鸭子嘴硬的家伙:她在关心他呢。他回过头道:“放心,就快好了——”话还没说完,腰间突然袭来一阵剧痛,顿时脚下一软,整个人失去平衡,从梯子上坠了下来。
“黄昏!”水清浅和水妈同时发出惊叫。前者扑上去,企图抓住他的衣服。
黄昏重重地摔在地上。腰际传来的剧烈疼痛几乎要使他大声叫出来,但当他看见水妈和水清浅那忧惧的眼神时,他仍然费尽全力挤出-个笑容:“我……我没事……”他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额间缀满了豆大的汗珠。
“老妈,快叫救护车!”水清浅大喊着,拼命想要抱起他高大的身子。她怒火万丈地瞪着他面如金纸的脸色,口气凶狠又带着些微的颤音:“谁叫你逞能?现在出事了!你这笨家伙,不会就不要硬上——”
“你抱不动我的。”他虚弱地对她挤出一个微笑。
“你闭嘴!受伤了还说话!”她气得连声音都嘶哑了。
“水……”
可恶!她真的抱不动他啊!水清浅心急如焚,一把挥开帘子冲出料理间,对坐在桌前喝咖啡的林语欢大叫:
“快点来帮忙啊!”
“怎么了?”语欢诧异地站起身。
“快、快来帮忙抬黄昏!”
“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林语欢走近她,一脸惊诧地指着她的脸,“阿水,你哭了。”
水清浅愣住。伸手往脸上一模,果然沾到满手的湿意。
原来,在黄昏倒地受伤的那一刻,她哭了。
第六章
从小到大,她都不是个爱哭的女孩子。老爸死的时候,她眼睛红红,咬破了嘴唇,眼泪硬是没有掉下来。因为老妈在葬礼上哭到虚月兑,她要在旁照顾着。她的泪水更多的化为担心,担心母亲会因为过度伤心而一病不起。
最后,是她将来参加葬礼的宾客一个个送到门边;是她向每位来宾深深鞠躬,对他们说:“感谢您能来。”
那一年,她十四岁。
二十岁的时候,她喜欢上大学里的一位学长。表白被拒的那个夜晚,她在滂沱大雨中站了两个小时。那晚雨很大,仿佛替她流尽所有泪水。雨水打湿她脸上的每一处,然而她的眼眶却是干涩的。
她一向不擅长哭泣,越伤心,越是哭不出来。在这一点上,她实在不像个女孩子。
市医院长长的走廊内,灯光昏黄,偶有几位戴馄饨帽的护士捧着打针盘穿梭其间。水清浅坐在等候区的椅子上,掏出纸巾用力擤了擤鼻子。
好久没有这么畅快地哭过了。虽然打死她都不愿承认这眼泪是为黄昏而流。但哭过以后,她确实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而心头呵,却因此而浮起了难以思量的迷惑:她——
为什么会为他而流泪?
黄昏——她当他是冤家、是对头,他们认识已有两年。在这两年中,她换过无数男友,却始终不曾与他擦出火花。她一直以为,她与他之间是没有爱情的可能的。她一直在等待的那“下一个男人”,也绝对不会是他。
而现在,她不确定了,她犯迷糊了。她只知道自己没有为任何一个抛弃她的男人哭过。然而,在他受伤的那一刻,眼泪竟不受控制地滑下面颊。
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呢?
水清浅不敢再往卜想了。她害怕再想下去,会得出一个让他与她都无法面对的结论。幸而这时,边上的林语欢轻轻推了她一下,“阿水,我们该进去了。”
两人快步走进病房,第一眼就看到黄昏赤果着上身趴伏在床塌上,腰背处缠满了纱布。他努力地把头扭向她们,可怜兮兮地道:“今后的两个月里我都要这么趴着睡了。”
他的样子好滑稽,林语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水清浅却笑不出来,走上前去狠狠瞪了他一眼。原本想骂他两句的,然而张开了嘴,声音却哽在喉间。
生平第一次,她站在黄昏面前,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心里很难受,却不知道为什么难受;而这种莫名的感觉只会使她的难受加倍。她看见他,只想冲上去狠狠捶他一顿,或是——咬他一口。
“你怎么了?”黄昏直勾勾地盯着她表情复杂的脸庞。
“你……”她想做出凶狠的样子来瞪着他,不知怎地,视线却逐渐模糊了,“你……你真是个讨人厌的家伙!”她气呼呼地骂出目前惟一所能想到的语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