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发达示意妻子把麻布袋放下,一点也不麻烦就找到文彦随便放在地上的石头,吃力地滚换过来。
“高兴得差点都忘了,没关系,我们拿去京城卖,那里多的是达官贵人,随便就卖得出去。”
吴妻继续想着她的发财梦,想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你们想得真周到。”
吴家夫妻转头看见站在门外的县太爷、侍郎大人及捕头等人,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都呆掉了。
“这下人赃俱获,你们还有什么好说?!”
正如所料,起了贪念的人是抵挡不住金钱的诱惑,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换回来,只要给他们机会,他们就会自动露出马脚。
文彦和朋友一起去喝酒,走没两条街就被捕快给追了回去,看见他家一屋子人,他愣了好大一下,后来才弄清楚这是县太爷的妙计,现已真相大白,他又佩服又高兴地叩谢。
“大人饶命呀,我们一时鬼迷心窍,起了贪念,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您饶了我们吧!”
吴发达夫妇吓飞的魂魄终于回来了,咕咚一声跪下,一下子求县令开恩,一下子求邻居原谅,又是赌咒、又是发誓的,忙得不得了。
“大人,他们会怎样?”文彦气归气,但到底做了十几年的邻居了,也不忍心他们的下场太惨。
“当然是打几十大板以示惩戒了。”
慕天秀理所当然地回答。
江嫣红瞪了老是抢着断案的慕天秀一眼,好没气地说:“到底你是县令?还是我是县令?既然你这么喜欢办案,你干脆回京去向宣城郡王讨个官做算了,凭宣城郡王的势力还怕没官可做吗?”
这话让慕天秀有如挨了一鞭,怒容蓦然升上他少年的面庞,一把抓起江青墨的手。
手腕传来一阵痛楚,江嫣红正想开口骂人,却被那腾腾的怒气给震住了。
以前不管怎么消遣,他都笑骂由她,但这次不同,他真的生气了,凶狠的眼神让她不禁胆怯起来。
“你……想……怎样?!”
“进士及第宴上,大家看在宣城郡王的面子上都让我几分,就你敢出来跟我单挑,我们斗诗、斗酒、斗音律,斗得好不痛快,我欣赏你的才华,更欣赏你的骨气。”
他轻屑地啐一声,“没想到你一当官就开始在意起郡王的势力,看来你也不过是个普通角色,一点都不值得我另眼相看,是我看走眼了。”
“眼睛长在你脸上,看走眼也是你家的事,关我什么事?搞清楚,是你一天到晚在我的县衙进进出出,我可没求你来给我找麻烦,更没要你另眼相看。”
莫名其妙被数落一顿,她也火大了。
“好,很好,就算你求我,我也不会再去了。”
慕天秀气得手上的力道不自主地重几分,江嫣红痛得额头浮起汗珠,却又倔强地不肯求饶。
“侍郎大人,快请放手--”看情况不对,捕头阿胜连忙跳出来打圆场。
慕天秀忿忿地放手,转身纵入夜色之中,江嫣红抱着发疼的手腕,嗔视着他消失的方向。
大家一头雾水地看来看去,就连刚刚哭天抢地的吴家夫妻也愣愣地傻跪在原地。
江嫣红发现众人异样的眼光,脸上一热,装出没事的样子,“阿胜,把证物全带回去,原告被告明天到堂上听判。”
一声清悦的笛音从日暖楼的菱花格窗传出,悠扬轻转,吸引得大街上的路人停下脚步陶然聆听。
这日暖楼可是县城里最风雅的青楼,楼里的姑娘个个花容月貌,能歌善舞,挂头牌的石榴更才情出众,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没钱进去一睹芳容的市井小民能够隔着重院听到曲子也算是赚到了。
一曲终了,石榴水女敕女敕的双唇离开那柄绿沉沉的漆笛,殷勤地问道:“我吹得对不对?和侍郎大人在京城听的曲调可一样?”
闲坐在窗边美人靠上的慕天秀饮尽杯中的酒,淡笑着说:“曲调是对,只是意境完全不同,这胡曲调子本来是高兀亢凉,有如杜鹃啼夜,妳吹的却是轻快飞扬,就像雀儿喜春。”
石榴把笛子交给丫头,纤纤玉手端起酒壶,为雅客再斟上一杯,“来勾栏院的无非是寻欢作乐,那样催感人心的曲子不适合,可是我又很喜欢这曲子,所以就擅自改了一改。”
“喜欢是因为心境,改变是因为处境,虽入风尘,却笑看红尘,石榴姑娘好高的道行,佩服。”
“侍郎大人就别取笑我了,我哪有什么道行,我只是想乐是一天、苦也是一天,当然要快乐地过了。”
“想得通这一点就很厉害了。”
石榴笑笑,话题一转,“对了,前几天玉工文彦的案子判了,大家都说县太爷判轻了,可是我却认为不会。”
说到这个,他当然有意见,“才判罚金和摆酒席道歉,是判轻了,要是我的话,一定重重打几十大板,给贪心的人一个惩戒。”
“文彦和吴家夫妻做了几十年的邻居,要是真判重了,文彦也会觉得过意不去,怨结深了,以后恐怕连邻居都没得做了,人总有糊涂的时候,得饶人处且饶人,我认为县太爷判得很好,为他们以后留了后路。”
石榴的一双美眸中尽是赞赏。他微微一愣,倒没想过这一层。
“听说侍郎大人和县太爷交情不错,改天请带他过来,我很想见见这位通情达理的大人。”
石榴柔声请求。
“听说多半是错的,我跟他没交情,妳找别人帮忙介绍。”他心头忽然一阵烦燥,放下酒杯不想再喝了,“我要走了。”
在风尘混的石榴很识趣,没有多问,恭顺地送贵客出门。慕天秀离开日暖楼,还不想打道回府,策马四处闲逛,东逛西逛,竟习惯性地逛到县衙附近,眼前的高墙后就是县衙的内院。
他咒骂一声,正想转回头,忽闻墙内传出叮咚的琴声,精通音律的他忍不住勒马倾听。
所弹的是古琴曲『伯牙悼子期』,传说伯牙和子期是知音,子期病笔,伯牙在子期的坟前弹奏此曲,曲罢摔琴,哭道世上再无知音。
此刻的琴音有着无比的愁怅、无尽的思念,充沛的感情深深感动了他。
哀琴的人是谁?难道是江青墨?应该不是,江青墨的琴艺他见识过几回,虽好,但没这么好。
他抑不住好奇心,随手将马栓在树下,纵身跃过围墙,循声找去。
县衙内庭的千叶桃长得森郁茂盛,碧竹在风中轻轻摇曳,修长的竹影映照在素窗之上,江嫣红坐在窗前低眉抚琴。
从前,她常陪着弟弟一起寒窗苦读,有空的时候姊弟俩就一起抚琴自娱,现在,那手足情深的情景已经永成追忆了。
失去有如半身的双胞胎弟弟,她的悲痛并不亚于母亲,只是母亲已经伤痛至此,她非坚强不可,但她还是经常想起亲爱的弟弟,思亲之情无处可诉,只好把万般不舍与深深思念寄托琴音。
慕天秀躲在叶影之后,惊讶地望着抚琴之人,他不但看走了眼,也听走了音。
琴声嘎然而止--
“好痛--”江嫣红拉下袖子翻看还是一片乌青的左腕,懊恼地嗔骂:“可恶的慕天秀,害我痛这么多天~~~”
慕天秀被骂得脸红,当时火气一上来,忘了控制手劲,再怎么说对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他不应该下重手的,他有些愧疚地看着那腕上被他掐握过所留下的斑斑紫痕……
衣袖滑落,露出白藕一般晶莹滑女敕的腕臂,他不禁失笑,天吶,江青墨的手臂怎么这么细,不但细,还女敕得跟娘儿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