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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光年 第4页

作者:朱若水

她暗下决心,绝不辜负女乃女乃的疼爱!

不再逃学以后,周遭的人事变得显明清楚起来,她这才发现,她邻座那个男孩,竟然名叫杨幸福?好滑稽的名字,难道幸福是可以这样叫来的吗?

但她仍是不合群的。那颗封闭的心唯有在仰望天空的瞬间,才感觉出应有的温热。用情于天,除了寄托,总觉得和这方天空有着不可知的牵扯。

是否气质相近的会自然相投?受惑于她望天的举动,杨幸福邀她进入星空的传说。

“我?”秋梦天头搁在窗子上,讶异于这样唐突的邀请,然而心中却微隐着一股悸动。

“嗯,一起来吗?”杨幸福温笑着脸。

她跟着他,斜坐在他单车后座,乘风回了家。

杨幸福的家是独栋两层的楼房,他的房间则是屋顶再加盖的小房,小房的天花板是整片玻璃嵌成的天窗,房间里散置着各式的望远镜、天文杂志,墙上几幅深蓝色底、满是银色光点的海报。其中一幅,下款“七夕,银河外”。银河右方,孤悬着昂宿疏散的星团。

银河散发着柔热的白光,一道弯流流入七夕的心中,颗颗星辰皆像倾城的夜钻,美人名钻,自古相宜。秋梦天站在银河的光芒前,心中默默地叹息。在它继续闪入每个倾慕的眼瞳底时,她的尸骨,在这浩瀚时空中,可能早已荡然无存。

杨幸福一边架着望远镜,一边低声说:

“常常看你仰望着天空,我想你一定也是喜欢星星的。”

“你很喜欢星星?”秋梦天离开银河,回身问。

一般男孩子大都忌讳被说是恋慕星星,觉得那样似乎很女孩子气,其实只有真正恋上星空的人,才会知道其中的瑰丽与神奇。

他抬头看了秋梦天一眼,手仍不停地忙碌着,眼里有着早熟的疲惫与寂寞。

说来话长吗?秋梦天在心里默问。那么,不必说,古早的故事听来徒然令人哀伤。

“其实伤心也是无所谓了,总还有个怀念的对象。”杨幸福垂下眼。“几乎要忘记我母亲长得什么样子了,就只觉得,那星星看来真像是母亲的眼睛。”

原来,秋梦天蓦然一股莫名的失落。

那么,不是他了。

“你曾经梦见过自己在飞翔吗?满月,有风……”她突然月兑口而出。

“什么?”杨幸福停住手中的动作,侧头望向她。

“没什么。我只是问,你为什么叫‘幸福’?这么奇怪的名字,好像这样叫着,幸福就会真的来似的!”

“我母亲取的,希望我没有烦恼,没有忧愁,一辈子幸福快乐。”

伟大的母爱,是吧?秋梦天不禁黯然。她只是她婶婶说的,秋家捡来的野种。

“怎么了?”

“没什么。”秋梦天掩饰地笑了笑。“可以让我试试看吗?”

“当然!”他把架构得差不多的望远镜交给梦天。

两人并肩靠着楼顶围墙,齐望着星空,望远镜架衬立在一旁。在凉夜如水的薄荷空气中,由背后看去,两个人的身影随着镜头定焦,凝入静夜的风景中。

第二章

那个晚上,在秋梦天心里氾滥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喜悦情感。

她开始由下课后游荡的溪边,移情到杨幸福家两层楼的小房天窗。

杨幸福是个细腻多感的人,不多话,钟情的也只是那一架架望远镜和夜夜相会的星空。每次秋梦天来了,两人总只是并肩靠着楼顶围墙,不多交谈,静默地构成黑白绢印的拓本一幅。杨幸福的父亲则在楼下画房,专注于画笔下挥洒出的那片绮丽世界。父子俩一式的沉静与执着,然而秋梦天融在其中,并不觉得有任何唐突。

那一回要离开杨家时,被杨伯伯叫住,秋梦天才发现,原来她颈中的星坠是刻有花纹,藏有玄机的。杨伯伯是被她临出门时,胸前反射出门口烛亮的银光吸引住,忍不住借了她的星坠细细观玩时发现的。星星颈坠是她从小就佩戴在身上的,她奇怪从来没发现过它刻有花纹,它一向是平滑晶亮如镜。

然而花纹却越来越明显,彷若浮水印一般,慢慢、慢慢地浮现。

中学毕业的夏天,杨佰实——杨幸福的父亲——接受北部一所美术大学的聘约,卖掉那幢有着天窗的楼房,幸福也就那样跟着杨佰实离开了小小的村庄。

从此,她再也没遇见过杨幸福。人生的际遇充满无常,所以“永远”才会被渴望。在生命与生命的相逢里,大观观之,便如浮云的聚与散。对秋梦天来说,张拓强和杨幸福虽各自激起过她生命的涟漪,但在整个记忆、命运的溪流里,他们却像天际的浮云投影了以后,就永远过去。

秋梦天顺利考入镇上的高中,森川和婉川却留级的留级,重考的重考。

秋女乃女乃很高兴,烛光下,欣喜的笑脸,映出像少女一般的红颜。大家闺秀的灵秀,从她眉目间仍隐隐可见。

这样的魔力,感染了秋梦天。在那个种种欢愉都嫌奢侈的年代,她们足足快乐了一个夏天。她们的轻声笑语,喧哗过仲夏夜每个悄悄的梦里。

可是,夏天过后,秋女乃女乃娇女敕如花的笑脸,却渐渐枯萎如风干的树皮。每当秋梦天走过屋前的回廊,总看见秋女乃女乃独自坐在庭院的藤椅上,秋日午后的斜阳懒懒地洒在她的身上,有种寂寥和古老的哀伤,让人鼻酸。

第一次,秋梦天感受到,女乃女乃也是寂寞的吧。只是,她不知道,女乃女乃是否也在等待。

那个冬天,忧伤的秋女乃女乃终于病倒了,病弱的老人,看起来像一个娇弱无助的小女孩,秋梦天心中有着很深的悔恨。她从来不曾多关心女乃女乃一点,也不曾多体谅女乃女乃一些,她只是打架又惹事,一直让女乃女乃忧心。捡来的又如何呢?她还是有着女乃女乃,为什么一直不懂?悔恨自责的泪,扭曲了秋梦天痛心模糊的脸。

秋女乃女乃没有捱过第二年的夏天。

女乃女乃死了。女乃女乃死了,她就和这里的一切毫无瓜葛了。

梅莉姬很高兴秋女乃女乃终于死了,顶着一张画得花白、糊得像面团的脸,翘着兰花指,拿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然后,隔着空气,刻薄难听的字眼,便像毒箭般,一字一句地朝秋梦天射来。

她就只心疼她的钱!秋女乃女乃花了她多少医药费、葬仪费;还有,某人不要脸地死赖在秋家吃闲饭。秋元介是个没用的男人,也少了一副情义的心肠,偶尔他会同情秋梦天,为她说话,是受了潜在的良心谴责。多半时候,他总是不作声,任凭他妻子的毒箭如雹雨般地朝秋梦天落去。

没有人知道秋梦天心里怎么想。她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承受她婶婶加诸她身上的一切刻薄与难堪。

其实,从秋女乃女乃走后,她就不打算再留在这个地方了。只是,即使再如何任性倔强,面对未知的将来,她还是不可避免的有种茫然恐慌。

小村子就那么丁点大,秋元介夫妇的薄情寡义邻里皆知。可是,鲜少有人同情秋梦天,只因为过去那些日子,她对人一向冷漠与孤傲,再加上她又老是打架生事。

她也不需要那些廉价的同情,即便再走投无路,骄傲的秋梦天也绝不会露出一丝乞怜的脸色。不会,绝对不会!从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她并不想证明什么,可是她却要那些人知道,她秋梦天一个人,依然可以活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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