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突然响起一阵杯碟破碎的声音。
花铭玥手里兀自捉着桌巾一角。方才她猛力扯下桌巾,桌上的茶壶水杯全砸在梁修文头上,鲜血汨汨而下。
他往旁斜倒。
好半晌,她终于颓软地坐起身来,眼光一刻也不敢离开地上一动也不动的男人,深怕他随时又会向自己伸出魔爪。
他死了吗?自己杀了人吗?她颤抖着手探向表哥的鼻息——还有气。
她慌了一阵,想到该向人求助,脑子里却怎么也转不出个对象。
突然,她心里的慌乱都在一瞬间平息了。
她早就明白的,不是吗?她在这栋宅子里是孤立无援的。
三更的梆子刚响过,过不久,杭州城便要提早扰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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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走了多久,她不知道。只是一副养尊处优的身子早巳疲惫不堪,双脚轻飘飘地失去知觉,拒绝再往前移动半步。花铭玥转动僵硬的脖子,微明的天色让所有的东西都染上了一抹紫,空旷的郊野无声地回视她。
一阵寒风吹过,半人高的芒草沙沙地低了头。她终于跌坐在地上,突然有种凄凉的感觉。即使她再坚强、再冷静,也不过才十五岁,荏弱的少女。
好像听见远远有人声传来,难道是来寻她的?不行,她绝不能再回去。
勉强再站直身子,踩着踉跄的脚步,她往荒野的更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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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庙出现在眼前时,花铭玥有种获救的感觉。她真的好累,迫切地需要休息。
庙的外观相当破旧,庙门已塌了一边,门口两根石柱上的飞龙也不见了头,只剩下蛇一般的龙身还紧紧盘旋,用利爪宣示着自己的地盘。斑剥的墙、缺落的屋瓦,而庙内那尊巳辨不出面容的佛像,只留了一抹庄严的微笑,在在说明了这座庙已被他的僧众遗忘了很久很久。
花铭朗玥耗尽全身最后一点气力跨人小庙的同时,突然眼前银光一闪,什么东西落在跟前?
定睛一看,竟是一柄亮晃晃的小刀。
很显然这庙内有人,而且不希望别人打扰。
但她真的是累了。累积了一个晚上的身心疲累席卷而至,
头上的肿包又抽疼了起来……毫无征兆地,眼前的事物全都转了个向。
在她失去意识前看见的最后景象,是那柄泛着寒光的小刀上,篆刻着一片天青色的云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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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林隐身在佛像后,过了很久,等确定外面不再有动静才谨慎地探出头。
一个女子倒卧在庙内,毫无防备的脸、规律地呼吸,怎么看都像……在睡觉。
他几乎要笑出来。刚刚那一刀失手教墨林结结实实惊出一身冷汗,如果这个贪睡的姑娘是要来取他性命的,刚刚那一失手恐怕已让他死了不下百次。
还来不及完成这个笑容,右臂的一阵疼痛让他的脸迅速地失去血色。笑起来比哭还难看,恐怕就是他现在的表情。
药效又过了。
墨林用左手从腰间取出一只青磁药瓶,以口拔起瓶塞,小心翼翼倒了些粉末在右肩上。
他的肩头竟有一处几乎要见骨的刀伤!
收好药瓶,他用最大的意志力把缚在伤口的布条重新缠紧。为了要让伤口密合,额上已滚出豆大的汗粒。
这一刀虽深,但幸好没伤及筋骨,否则他这只右手早就废了;废了,他这条命也等于没了。
药效发作,伤口的疼痛渐渐缓和,但是为什么心痛却一分分加剧?他突然觉得对“活着”的执着也许只是一种本能,事实上那并不是那么重要。
他闭上眼,终于放心任自己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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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觉得自己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噩梦。
好冷!
蜷起身子想让自己温暖点,可是一股无法抵挡的寒塞却硬生生将她冻醒。才睁开眼,就觉得四肢百骸同时痛了起来。
地面冰冷坚硬的触感、身体的疼痛,还有眼前那把明晃的小刀,全都在提醒她昨夜的经历并非一场梦。
另一阵寒意穿透身体,想是地面的寒气所致。忍着牵动筋肉时的疼痛,花铭玥困难地坐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门外竟已是一片银白世界。想起几天前,她才想过要在下第一场雪时在院子里种几株水仙,怎么料得到,今年的初雪,竟是在她最落魄的时候飘下。
“你醒了。”
被这突如其来的人声吓了一跳,花铭玥循声回过头。佛像竟然会说话?随即想起地上那把刀,该是有人藏身在佛像之后发声。
“饿了吗?”
像是遭了诅咒,一阵尴尬的声响适时由她的月复中传出。“咕噜噜噜……”
她还在手足无措的时候,佛像后面掷出一包东西,是两个干硬的馒头。
“吃吧!吃饱了,我有事要麻烦你。”
她怔怔地盯着手上那两个看起来比石头还硬的面团,明明知道可能会咬崩了一口牙,可这时看起来好美味,她仿佛闻到一股面香味,两颊涌出一阵津沫。然后她尽量别那么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手上的食物,好几次差点噎着了。
这就是“饥饿”吗?这个她在今天之前一直只当与自己没有关系的词汇,现下这么真切地折磨着她的身体和意志。
“你过来。”那座大佛下了命令。
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只得颤着双腿走向声音的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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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眼看到那人,她惊讶地发现他非常年轻,而且不若自己想象中那般凶神恶煞;相反地,他有一张可亲的脸,一双带笑的眸子。心里像是有一块大石头落下,她怀疑听到了自己发出如释重负的叹息。
像是看穿她的心思,那男人给她一个笑容。“帮我个忙,去外头汲些干净的水回来,我需要清洗伤口。”
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一直盯着这陌生男子的脸看,没有注意到他肩头已然被鲜血浸透一片。
狼狈地接过男子递给她的水袋,她觉得自己像是逃出来的。
原本想直接化掉地上的薄雪来充当饮水,但是天气回暖得太快,今年的第一场瑞雪已在冬阳烘照下和大地交融,初醒时看见的银白仙境已成处处泥泞。顾不得弄脏裙鞋,她只得在庙附近寻找别的水源,所幸没多久就寻着庙后有一口井。
好不容易等到她提着水袋回到庙里,竟然已过了半个时辰。
墨林快要以为这个小泵娘被他的模样吓跑的时候,她又颠颠倒倒地出现在庙门口。不过那狼狈的姿态教他不禁想问她是不是刚跟山猴子打了一架?怎么头发散了,衣服也沾满了污泥,更别提本来苍白的脸已经泛起一片潮红——他这才发现,她有张清丽秀雅的脸蛋。
她在他身旁重重放下千辛万苦装满的皮囊,像是那袋水有千斤重似的,然后很不淑女地大声喘着气。她这辈子从没做过这样的活,只好模糊地回想下人取水的步骤,依样画葫芦。好不容易汲上第一桶,却因为上面净是枯草腐叶只得放弃;第二次,因为一个失手而让整个水桶给摔回井里,整个人也一跌在地上。由于不懂用力的诀窍,终于汲起第三桶时,她的鼻尖巳冒出汗珠、整条手臂也不听使唤地发抖……
等到呼吸稍微顺畅,她抬起头看看那男子在做什么时,一道血肉模糊的丑陋伤口骇着了她!
于是乎,她又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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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这个叫作墨林的男子在小庙里生活已经三天,这期间花铭玥本来很担心会被人找到,但是舅父或官府,似乎已经放弃了找她。
这些天墨林的伤势复原得不错,伤口已开始结痂,再加上他本身医术似乎不恶,常常使唤铭玥去外头拔些奇奇怪怪的野草,或拿来敷药或拿来食用。有些是铭玥一辈子也没想过会拿来人菜的“杂草”,吃起来却意外地清甜无比,让她不禁佩服起这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