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里的书真是多得令人目不暇给,许多都是些难得的诗册。她起身随手翻开一本来瞧,竟还有历朝的收藏图章,显是宫里的藏物。
东瞧瞧、西看看,大眼眨眨,一双小手忍不住好奇地模遍各处。
每模一件东西,小嘴就溢出一声惊叹,苏蓉蓉模得高兴,双眸只注重在书册上头,晃眼一瞥,不意见着一个眼熟的粉色东西打迭方正摆放在桌案上。
眨眨眼儿,她走近一瞧,忍不住拿起摊开,一朵朵金绣镶边的水芙蓉立刻跃于眼前。
丙真是那时顺手送给他的绢帕。
仔细端详,完好无缺,可见收藏之人是有多么珍惜。苏蓉蓉欢喜地将帕子摊在手心上,凑近鼻间嗅闻,原本的脂粉香气已然淡去,却多了一种温香的气息,就和张大哥身上的味道一样。
闭上眼,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小脸微红。
她真得很高兴他还把这条不起眼的手帕留着,那日不小心当成其它的巾帕裹着陈皮放入竹篮时,以为可能就这样给丢了。
没想到,不仅留了下来,还洗得干干净净,折迭方正搁在桌案。漾起傻傻的笑容,她频频嗅着帕上好闻的气味,吐了声长气,舒适难言。
等闻够了,苏蓉蓉有些不舍地拿离鼻间,轻柔地将帕子折好,嘴里轻哼着小曲儿,浑不知张绍廷正站于她的身后,满怀柔情地瞅着她。
“甭折了,这帕子是要还给妳的。”
苏蓉蓉吓了好大一跳,回身过来,对上他那深情到几乎漾得出蜜的眸子,不由得怔了怔,旋即缓缓地露出个傻笑来。
怎么办?方才的蠢样准是让他给瞧见了,虽然他笑得很柔,柔到彷佛什么事都没瞧见,那深情的模样教她彻彻底底地心折了。
呜……真是天要亡她呀!勉强撑着微笑,苏蓉蓉只觉现会儿的自己肯定笑得颇为难看,下意识地紧捏着来不及折好的帕子,冷汗直下。
“蓉儿?”张绍廷凑近身来,两眼直盯着她手里的手绢,轻问道:“帕子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不过,有些味道……”粉葱似的纤指紧紧捏住手绢,她随意胡诌几句,就怕他知晓心头的纷乱。
味道?难不成有臭味?剑眉一皱,他记得这条帕子是他亲手洗的,折腾了好半天的功夫,这才把洗得干净的帕子晾在书斋前临时搭起的小竹竿上。
有味道的话,会不会是因为他忘了加些沉香进去一块儿洗,事后听年纪稍长的丫鬟说,一般要让衣物染上特殊的香气,除去配制香料挂在罗帐上、燃木熏香,就是加入一钱的甘松和水同洗。
偏头细想,他认真地在脑里思索着,如鹰般的双眸微微瞇起,顺手就要抽出她手里的手绢,惊得苏蓉蓉马上使力拽住。
“怎么?”他一脸不解。
“张大哥……你不是说这帕子是要还给我的?”怎么还和她抢?大眼眨眨,苏蓉蓉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努力和他扯着手绢。
“妳说脏了,我想再拿去洗一回,等干净了就还妳。”
她才没有说脏呢,只道有些味罢了!可那是非常好闻让人舒服的书卷味,对她而言,比起那些劳什子的熏香是好多了。
“手绢没脏,我只是觉得这帕子上的味道好闻极了,所……所以……”
“什么味?”他不记得自己用上了什么香料,就只放在屋子里,最多也仅是淡淡的文墨味儿。
这……总不能说和他身上的味儿一样吧!?羞红了脸,她局促不安地绞着手绢,紧咬下唇,半字都说不出口。
细长的凤目在那未月兑稚气的小脸流转,好半晌,张绍廷忽地笑了。“别咬唇,我不和妳争就是了。”不知她为何如此执着,他也不去探究,仅是放开手,改往她的脸庞模去,缓缓地抚至几要洇出血丝来的唇瓣,怜惜道:“瞧妳,都渗血了。”
粉靥酡红,她窘的几要发晕,耳根热烫,一颗心怦怦跳着,只有呆呆地瞅向他如黑潭般深邃的眸子,浑不知现会儿的自己身在何方。
“对了,妳想同我说什么呢?”
“张大哥,你真是那位新来的巡抚大人?”
“这事岂能造假。”他浅浅一笑,眉梢却不住币着几多说不出的感叹:“那日,我就想同妳坦言,可又怕妳知晓后,咱们之间就有了隔横,兴许连话都没能说清,一些心底话还能说开吗?若然如此,我是极不愿的。”
他说的没错,若早先知道张大哥是个官,寻常人必心生芥蒂,自然就会有种疏离感,很多话定是没法实实在在地说开,就和她当初要隐埋自个儿是花娘的身分一样,她亦是不愿他因了身份缘故,进而对她这个人有了轻侮的想法。
他是官又如何?她是妓也如何?不就同是人生父母养的平凡人。
“我明白。其实那日你和县老爷一同坐在底下听曲儿,我就知道你是个官,只是没料到你会是那新来的巡抚大人。”
“妳知道?”他有些讶异。
“当然,咱们阁里来去的人多,大都是些贵官大佬,说的不外乎平日的琐事,前阵子早听说朝廷要派来位新任的巡抚大人。”
“张大哥,适才我见你和一位公子说话,谈的是不是县太爷遇刺的事?”见他点头,她续道:“我今儿来,主要的就是为你探点风声信息。”
“张大哥,你别瞧我这样,你将整个来龙去脉给说透彻,没准我还能替你拿个主意,多一人,总比自个儿闷头想的好。”沉下脸,她闷闷地低声问道:“还是……你不信任我?”
“不,我绝对信得过妳,也不怕让妳知道,只是我不愿见妳有危险啊!”怕她误会,他连忙加了句:“妳要明白,这事绝非单纯,已有人牺牲了,我怎能眼睁睁地瞧妳蹚入浑水,咱们在明,他们在暗,就算我有什么失测,让事给弄糟了,朝廷怪罪下来也由我一人去承担便罢,何苦又添上妳。”
他这话不就明摆着将她当成外人!
“是!你会如何都是你自个儿得来的,你甘之如饴我没话说,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也不能眼睁睁瞧你落入虎口里,若然有个闪失,你……你教我心底怎么过得去……”他要真出了事,她亦是不好受啊!这点他怎么不能多替她想想。
“蓉儿,这是我的差使,务必得将事给办得妥当……”
“我知道,你们大伙儿全当我是孩子,只会使些孩子脾气,可镇日待在阁里,听得多、也想得多,出些主意不是难事,再者要说什么牵扯不牵扯,发生了命案,已是将咱们给牵扯上去了,要避也是来不及。”气鼓鼓地睁着大眼,她抿了抿唇,转而温静地道:“你就试试,难保我出的主意可行,假使不可行,你听听便罢,也少不了一块肉或断了条胳膊。张大哥你就让我有个机会帮你,不也好?”
拿她没辄,张绍廷不禁叹了口气,只得据实以告,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知,直教她听得一愣一愣的,小嘴都合不拢。
待听毕,仔细琢磨了会儿,苏蓉蓉突地拧起眉来,偏头道:“总归一句,县老爷不就成了替死鬼!?”
“怎么说?”
“这桩命案的关键虽在县老爷身上,可人已死,就没什么好说的,但起因却是在查察『弊案』,要探究个仔细,事情要顺着办才行。”
顺着办?他倒是头一回听到如此有趣的话。
“我的意思是,就和因果一样,凡事定是先有因,再有果,咱们就是要先找出『因』来,循线寻得另一个『果』。”而那因呢,关键就在总督大人上头,只要多下点功夫,必不难成事。瞧了眼他的脸色,还算妥当,她紧接着道:“若是倒着办,由『果』去探『因』,不仅容易乱了套,就算有线索证据什么的,也难拼凑得齐,办起来反而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