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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花荫 第15页

作者:童茵

思索许久,她仍是想不透,若然是张大哥,她当初可就错看他了,会来逛窑子的男人能有多正经?不就同寻常男子一般,全是些自命风流的人面猪身。

可说实话,天下人千百种,相似的人也是大有所在,难保不会让人错认。

唉,就希望是她自个儿错看,误认了。压着心底陌生的颤动,她回过神来,忽地闻到一股焦味,努动鼻头嗅嗅,发现来源正是她面前的汤锅,洁白的水面早是一片澄黄。

唉呀!怎么这汤又让她给煮浑了,这已是第二回了。抽起杓子,苏蓉蓉愣愣地瞧着沾黏的豆渣,滴答滴答,投入缓和的水面,泛起一阵阵的涟漪,越扩越大……

在两位姑娘强行护送下,张绍廷有些莫名其妙地被带往位于花厅后方的阁楼,穿过小径回廊,不意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

不需细想,一闻即知是那千思百转、日夜想念的豆腐脑儿,随着味儿,脚步就已然来到厨房前。

“莫非,蓉儿真在这里?”

有多久了?在她未留下只字词组消失的那一刻,蓉儿的歌声却时时刻刻在耳边响起,扰得他无心思处理事物,每日清早像个疯子似地跑到小摊守候。

如今,靠着豆腐脑儿的香味再次引他上前,寻着那始终忘不了的歌声和那抹淡淡的幽香。

撩袍无声地走了进去,在满是烟雾燥热的地方,他见着一抹粉色的身影,一身粉紫缀金线薄纱,热气闷熏,澄亮晶莹的汗水自额上缓缓流下,那侧脸、那举止,在在显示跟前距离不到五步之外的姑娘就是他日日寻找的蓉儿。

挨着怦动的心,他竟有些举步维艰,一股陌生的感觉流泄心底,闷闷的,却又有种无可言喻的欢喜。

凤眼微瞇,张绍廷放轻步伐走了过去,正巧遇上苏蓉蓉回身,只见那张上了胭脂水粉的脸庞特为美艳,长长的羽睫搧呀搧的,妩媚中却又带着属于女儿家的娇羞和清灵。

四目交接,乍见的同时,苏蓉蓉着实愣了一下,低头看看手边滚热的汤锅,下意识地笑问道:“张大哥,可要来一碗?”

见他眉宇越间越发紧皱,她突地想起了自身的打扮,以及身处何地。

真笨吶!自己怎么就说漏了嘴?懊恼之际,她咬着下唇,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垂螓首,索性侧过身去,来个眼不见为净。

张绍廷不敢置信地走近她,轻声道:“蓉儿……真是妳么?”

“张大哥,你怎么会来这儿?”他不该是会来这儿的人才是。笑颜又僵,苏蓉蓉低头拚命绞着手指。

突地想起了苏喜喜和自个儿一模一样的容颜,她霎时又满是希望地垂首看了他一眼,吶吶的道:“如果……我说……其、其实我是个男人,你信不信呀?”

莫名其妙听到这样的问话,张绍廷丈二金刚模不得头脑地瞅着她紧皱的小脸,扬起眉,反问道:“若我说我是个女人,妳信也不信?”

听得此话,苏蓉蓉涨红了脸,当真往他平坦厚实的胸膛瞧去,再低首瞧瞧自个儿虽是平到不能再平可还算是有些微伏的胸前,缓缓地摇了摇头,顿时无语。

也是,这种骗鬼的话,除非是傻子、呆子,否则怎会有人信以为真?

唉,原本还在心底盘算,反正小弟喜喜的面容和她可说是九成九相似,只不过是比她高了点、壮了些,要是换上女装,肯定连阿娘都认不出来,就可顺势揪出喜喜来来挡一挡眼前的人。

可她却忘了,这种袒胸露臂的装扮,可说是一览无遗,明眼看都知她是个活生生的姑娘家。

“蓉儿,妳是否有难处?”他的话里有着浓浓的关心,更多的是不舍。

摇摇头,苏蓉蓉仅是紧抿着唇,默声不语。

叹了口气,“兴许是误会,妳真没什么要同我解释么?”虽说眼见为凭,可他却是万般的希望是他错看了。

不能说,她怎么能和他说清楚,一切都是在诓人的。

摇头再摇头,摇得连她自个儿都觉得有些晕了。

在触及她略有不安迟疑的神情,和那一身华贵的装扮,张绍廷旋即明白了些什么。

初是讶异,二是疑惑,三是满满被人欺骗的愤怒和伤感。“这么说,倒不是我误会了,而是妳从头至尾都在骗我?”见她微微点头,眸中的热络瞬间变得清冷,他自讽道:“原来呵……自当日妳突然不见,我还以为妳是有事给耽搁了,每日清早便到妳以往摆摊的地方等,那里始终留着豆腐脑儿的香味,直到有位好心的大婶同我说到这儿来,便能寻到妳。”

“如今,我来了,寻到了妳……”唇角微微扬起,语气却是异常冷漠,“可在我眼前的却已不是当日那天真无邪的蓉儿了。”

认出她来本不是难事,纵然她已换装变嗓,瞧身型、体态还是那大致的模样,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她竟就是“花荫阁”的当家花魁!

莫怪朱大婶说只要他往这儿寻来,便能找着她。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原来这一切全是骗局!张绍廷的眸里充满了震惊,万万想不到思思念念的人儿竟是个把人耍着玩的骗子。

“张大哥,我……”猛一抬头对上他的眼,苏蓉蓉忽地噤了口,强烈的痛苦袭上心头。

他看她的眼神不一样了。

抿抿唇瓣,她欲言又止地瞅着他。“张大哥……我、我知道自个儿不该骗你,可若我老实说,咱们恐怕就不得之前那般心无芥蒂。”侧过身去,苏蓉蓉根本不敢看向他的眸子,手里的丝绢扭呀扭,扯到几乎变形。

“蓉儿是我,『花荫阁』的苏蓉蓉也是我。我不明白,难不成我变了身份,改了装扮,就不是你眼中的蓉儿。”嗤笑一声,她回首抬眼迎向他的目光问道:“那么,我又该是谁?”说到后,娇甜的嗓音竟有些哽咽,唇畔仍是含笑,眸子里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见的愁然。

是呵,如今摇身成了苏州第一花魁,毕竟是上不了台面的下九流,验在众人眼里,也比那戏子好一些,说穿了不过是粉头娼妓。

所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寻常人会以怎般的眼光看待她又如何不知呢?是难过,也是气愤,她生气的是他竟将“花荫阁”当成一般的勾栏妓院了;教人更难过的是,他是这般怀疑她,纵使她真为花娘又如何,难道一片真心就成假的吗?

满月复委屈,她越想越难受,滴答滴答,眉梢的泪水无声地落了下来,淌得满脸是泪。

“我才……才不是花娘……花荫阁虽在外人眼里是家勾栏妓院,实则上哪里是这回事……你们大伙儿又怎会清楚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讨生活是得承受多少冷眼秽语……阿娘自从开了这间楼阁,从没做出逼良为娼这等勾当……凭什么瞧不起咱们,偏拿话编派污蔑……”

或许,这一切都是她奢望了。

她还以为,他是不同的……

抽抽噎噎的,苏蓉蓉大力用手抹去止不住的泪水,贝齿紧紧地嵌在唇瓣上,几乎就要洇出血丝来,强忍的模样让张绍廷看了好不心疼。

“好了,别哭了,我只是没有想到妳会是……”顿了下,那两个字他始终说不出口,瞧她哭成这样,兴许他真是误会她了:“别哭,是我错怪妳了!”揽过那瘦弱颤抖的双肩,他将她抱个满怀。

“我,我真的……不是有意要骗你的……呜呜呜……”咬着唇,她哭得更加起劲,抽噎哽咽的几要换不过气来,却仍一劲儿将心里闷着的话全给说了出口,“每回我都想同你说个明白,可我是知道的,谁愿意和个身家不清不白的姑娘扯在一块儿,我日日想,夜夜想……那日原本要去街市摆摊做生意的,谁知让阿娘给发现了,硬是将我关在房里,十天半个月都不准出房门一步,撬门、爬窗、一哭二闹三上吊……什么法子我都试过了,就连外头是黑是白我都还得靠房里的丫头才知道──你怎么不再多等些时日,只要我再乖个几日,阿娘就会让我出门卖豆腐脑儿了,到时在你面前的就永远是个专卖豆腐脑儿的蓉儿,而不是花娘苏蓉蓉……呜呜,我来了你不来,我不来你偏来,你为什么要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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