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方云安下心来,又问:“你小时候过得开心吗?”
“小时候顽皮得紧,常惹爹爹责骂。每次娘和哥哥都会护着我。我是屡教不改,爹一不注意,我便溜出去和他们耍去了,哥哥——”话到嘴边,他脸色忽地一变,硬生生地住了口。
雷方云不明所以地问道:“丛烈有哥哥吗?”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冷淡:“有。”
他继而追问:“你认识他的,不是吗?”
雷方云一惊。她该认识他的哥哥吗?他是说夏瑶荪认识他的哥哥?
“一时没想起来。”她小心翼翼地答道。
幸好赵丛烈的心思不在这上面。他只是觉得她可能是在刺探些什么,心中更是不快。
见他没有追究,雷方云暗暗松了口气,轻轻地把头依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此举不知不觉中化去了他心中的不快。
她笑道:“我也有一个小姐姐,很是要好。”话音刚落,峨眉轻皱,声音变得低落,“可惜后来她不知所踪,想见一面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他拨开她额前的刘海,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吻:“会见面的,一定会的。”至于这句话究竟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他已分不清了。
从竹林深处回到房里有不短的一段路。
“累吗?”他看着已有些倦意的她,问道。
“不累。”对她来说,累的是心,不是身体。当他在身边的时候,心便振奋不已,便不觉得累了。
“今天的月亮真美。”月光如水,倾泻下来,银辉洒了一身_
“那我们在外面赏月吧。”见她来了兴致,她的心情也好了些。“
“赏月还是在竹林那里有味道。”她想象着自己和赵丛烈坐在一起,在幽深的竹林里赏月,脸上益发泛出光彩。
“那我们回去那里,我想他们看到我这位想良辰美景想到春光满面的小妻子。会很开心的。”不出所料,他见到了她脸上的红晕,心知自己的戏弄成功了。
她抑制不住脸上的羞红,口中却道:“我正好也想和他们喝酒。我想和一群风度绝佳的贵公子共同饮酒是件令人难以忘怀的事吧。”
他没有生气,反倒大笑起来:“真是块好玉!坚硬如石,不肯任人随意欺弄。”也是这块美玉,让他握在手里,感受着那份沁人心脾的温润,冲淡了屋子里的香味。心情好了,更觉出它的珍贵。
“今天我见到了德宁公主。”她抬起刚埋进他胸前的头,说道。
“她说了什么吗?”他的笑容敛去不少,暗透着些叹息。
“没什么特别的。”她答道,“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口气听起来和你那么熟。”
“你在生气吗?”他笑问。
“没有。只是这里有太多的疑问了。”她郑重地答道,“多到我可能无法承受。”
他认真地看着她良久,才道:“这里没什么秘密,只不过是一些我不想提及的往事。”
“我不能分享吗?”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她有什么能力去分担他的一切?她自己肩上背着的一切尚且无法丢掉呢。
这话听在他耳里有着浓浓的失望和伤心。他叹了口气:“给我时间吧。”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他需要时间,她一样也需要时间啊。要开始新的生活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和面对过去一样艰难。但在夹缝中生存更为痛苦。
“德宁她是皇上的长女,却不怎么受宠。我娘心疼她,常接她来家里住些日子。我们情同兄妹。”他解释着。
看他的模样,似是不知道德宁公主对他的情意。既是如此,她自不愿多说,免得徒生烦恼:“富贵人家多烦恼。”
他没有答话,只是坐在廊下,抱她坐在腿上,两相依偎,静静地赏着月。一切都是那么地宁静谐和。月光穿过树叶,留下淡淡的影子,宛如一声声细长的叹息。
第三章
红笺小子;说尽平生意。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晏殊《清平乐》
在她仅有的人生经历中,她从没有感受过这种朝夕相伴的幸福。每天早晨,总听得见沿街各种各样的叫卖声,与深山的幽静不同,她能感觉到这个城市充满了活力。
赵丛烈常有些孩子气的举动。每每她散发梳妆时,他总会站在她身后,一拿走梳子替她梳起来。但总是梳到一半,顺势将指间插进她光滑如丝的发中,甚至将头埋进去,据说那里是他觉得最暖的地方。之后,她方有机会将头发梳好,因为他通常会将梳子丢在一边,只看着她,却不说话。把头发梳成大盘髻之后,他会一时兴起拿起那根翠玉梅花铰替她插上。这时,才会让她替他打理好仪容。
几乎天天早晨都是这样度过的。赵丛烈晚上回来的很晚,而她却睡得早。清晨便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候。她享受这份幸福,拒绝去想自己并不是夏瑶荪这个事实。她从不让自己去想或许有一天真相大白时她该何去何从。如果说他们的相遇是一种幸福、一个转机,无论她追求的是什么,她都会为了他停下脚步。不安被压进心底深处,仿佛睡着了,“让她以为生活永远会是这个样子。
赵丛烈书房平素不轻易许人进去。这天她端着一杯紫苏汤,扣开了书房的门。赵丛烈只是站在窗前,未在看书。见她进来,微微一笑,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书桌上摊着一张地图,标上了各地的兵力,甚至连优秀将领的名字都标在了上面。她轻轻模着这图轴,脸色渐渐白了。
“你出去吧。”赵丛烈低沉的声音从窗口飘来。
“丛烈,当今天子尚文,你这是何苦?”
“契丹寺我幽云十六州,党项人也虎视眈眈。文治固然重要,武功如何能忘?”赵丛烈转过身来直视着她。
“檀渊之盟早已订下了,大宋国泰民安,你何必操心这些,逆天子而行?”她皱眉。
“天子尚文,但太祖太宗马上得天下,我等焉能忘怀?”他的声音益发严肃。
她叹口气,道:“先把这汤喝了吧,消消暑气。"
“你先回去吧。”他还是伸缩眉头。
她摇摇头。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紧捏着的拳头,轻轻摩挲着。
“丛烈,我是你的妻子吗?”
“当然是。”他挑高眉看她。
“那你可否听我一言?”她轻声细语,温柔地看着他。
他默然,僵直的身体在她的触碰下松懈不少。
“忧国忧民,为人臣子应所为之。但是,丛烈,别让自己承担太多,好吗?”
他明白这是她的肺腑之言,纯出于关怀体贴之意。缓缓叹口气,他伸出手,抚摩着她洁白如瓷的脸庞。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眼中就要泛出泪意,她忍着胸中翻涌着的情绪,一字一字地念着。连她自己也不甚明白,为何这短短的夫妻生活让她如此眷念不舍,甚至一想到他会离开,她便难以忍受。
别说此刻安然无事,他立刻会为了她这番话放下手中的红缨枪。若是在战时,他能否狠得下心丢下泪眼朦胧的她.穿上铠甲而去?
“若是边境有人来犯,我即便再不舍也会亲自送你去。但,丛烈,现在天下太平,你就消了此念吧。”
他终于开口了:“玉儿,非我要挑起战端,只是如今将才凋零。若真有一日战事又起,边境堪忧啊。”
“真的?”
他拥她人怀,道:“真的,真的。我只是想防患于未然罢了。”拥着她的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肩头卸下了许多重担,心中也减了许多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