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丛烈浑身震了一下。他踉跄着退后一步,咬牙道:“他是赵丛德,我的亲哥哥!他决不会那么轻易就死了的。”说完,他拂袖而去。
李叔益的嘴角浮上一抹苦笑。赵丛烈这么任性。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一个任性的举动可以改变别人的命运?
喜乐开始了,他快步回到前厅去迎接前来贺喜的王公贵族。换上笑脸是件很轻松的事,因为他无力去维持那个好不容易凝成的苦笑。
这场婚姻是赵丛烈自己提出来的,但当它真的来临时,他又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宾客如潮每个人都恭喜他人生得意,早生贵子。周旋在众人之间,尽情地喝着酒,他忽然觉得他的确很得意。
撑着沉沉的脑袋,他倚在房门上,打量着那个几乎要靠在床上睡着的新娘。一张盖头遮住了她的脸,一身的凤冠霞帔遮住了她的身子。心底忽地涌上一股厌烦,他大步走到床边,一把掀开红帕子。
雷方云闭着眼睛倚在床边。她疲累地不想会打量周遭的一切。但她睡不着,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她的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真的代替夏瑶荪嫁进来了,踏进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她的思绪混乱而惶然,甚至连赵丛烈走了进来都没有发觉。
她的头因为惊慌而低垂着,他还是没能看到她的脸。皱着眉,他顺手握住了她交错紧握着的手。她的手已经泛白了,指尖很柔软,却在微微颤抖着。
“你叫什么名字?”他抬起眼问她,这才看清她的脸。肌肤莹腻,光洁可亲,一双眸子清亮有神。虽不是倾国倾城的容貌,甚至算不上上等,对他,却是一种解月兑。在他的心底,他隐隐知道自己在做一件怎样的事情,也知道自己很可能做出令这个女子伤心的事来,未见她之前,心里已经有了一些愧疚。如今见着她了,因为不是人间绝色,自觉错的少了些,面对起她来却别有一番轻松。
“夏瑶荪”她低低地吐出三个字。他的眼神既专注又有些迷乱。她想他一定是喝了酒了。那双浓眉微微皱着,只怕他自己也未察觉吧。
他不满地撤撇嘴角:“难听的名字。”
她心底有一丝窃喜,心情也略略放松了。脸上有了真正的表情,一丝宁静。
他正要抚上她的脸、却被她的发饰所吸引。他从她头上拔下一跟翠玉梅花钗,又细细地端详着她的脸,一手把她的头发尽数拨乱,任她一头秀发柔顺地垂下肩头。
“温润如玉。”他说着,笑了起来。他抬起她的脸,道,“从今以后,我就叫你玉儿。记住,你叫王儿。”
她的心猛地一跳。温顺地点点头,心里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仿佛一场梦做到尽头,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赵丛烈拉起她来到桌前,与她喝了交杯酒,接着便吹熄了烛火。
她惊慌地反握住他的手。忽然间一片漆黑,她忽然意识到事情并非回到原本的样子。她只是站在了一个新的路口,将要开始一个新的生括。
“要开始了吗?”一切都将像她希望的那样开始了吗?将过去遗忘在不知名的国度里,重新拥有另一次生命。
他对她的用词感到好笑。他一伸手就将她拉进怀里,轻吻着她的耳垂,道:“今天是我们的新婚之夜。”
她脸上一阵红晕,颞颥着道:“我,我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笑了起来,把她抱到床上,拉下纱帐,道:“凡事都有第一次。你很快就会了。不用害怕。”
他是在安慰她吗?有多久她没被人这么安慰过了?她的眼眶有些湿润,双手颤抖着抚上他线条分明的刚毅脸庞。
“你是我的丈夫吗?”她需要再一次确定。
他的妻子似乎是个喜欢问问题的孩子。是的,尽问些傻问题的孩子。但她的动作、神情是那么地温柔,柔情得似乎是他的母亲。
“当然是。”他吻吻她的手心,笑道,“什么都别说了,傻丫头,春宵一刻值千金哪。”
她似乎没有把他的话所进去,又问了:“从今以后,我就和你在一起了吗?”
他有些不耐烦了,眼神深邃起来,直视着她的眼眸,探索着她的心思。敌不过他迫人的气势,躲不过他敏锐的观察力,无论她怎么隐藏,她还是让他看出了她深深的不安。
他的喉头有些苦味。他在她身侧躺下,温柔地拥着她,说道:“相信我,我是你的丈夫。”
被他温暖的气息包围着,她几乎放下了所有的不安和紧张,尝试着倚向他。手指触到他结实的胸膛,小脸也贴上他的胸口,她忽然说道:“你活着啊!”
他大笑了起来,让她也跟着笑了。她深刻地体会到,从这一刻起,她的生活将会彻底地改变。她身边这个人真实地存在着,他将会引导她的一切。他们将息息相关,不可分离。
他的唇覆上她的,将笑声吞没。有多长时间,他没有这么开怀地笑过了。此刻将她拥在怀里,他感到无比的满足。
生活迎来了一缕曙光,即使这是一个月清星朗的夜晚。两人好似远游在外的游子寻到了故乡,早已顾不得什么“乐而不婬”,自然也忘却了是否有一天又将离乡背井。
第二章
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都缘自有离恨,故画作远山长。
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拟歌先致,欲笑还颦,最断人肠。
——欧阳修《诉衷情》
生活总是这样让她无法选择、无法预测。新婚第二天的清晨当她醒来的时候,她发觉了这一点,心情沉重起来。这两天发生的事情犹如一团乱麻,一个接着一个向她涌来。静静地躺在床上,呼吸着早晨新鲜的空气,慢慢地从疑惑中清醒过来。
身边有男人的呼吸。是的,这个人是她的丈夫了,一个似乎还算不错的丈夫。但她不是夏瑶荪,她也没办法当自己是夏瑶荪,因为这个名字代表了一个救了她又出卖了她的人。昨夜放纵自己去享受了不属于自己的快乐,今后她又能放纵自己多久?闭上眼,假装不曾醒来,会不会好过一点?
“我的玉儿。”耳边响起了他浑厚的声音,心猛地一震。她为什么要犹豫呢?一切已成定局,而她也已经决定了要这样继续下去,不是吗?
“官人。”她睁开眼,露出一个笑容。
赵丛烈半撑起身子,把玩着她如瀑的秀发。闻言,便道:“不必如此拘礼。我更想听你唤我的名。”
她心里是开心的,却不得不告诉他她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皱皱眉道:“赵丛烈。”
他忽地没了兴致,便起身了。她在他后面,套上外衣,便着手先将他打点好。
“大家闺秀都像你这般熟练吗?”他有意无意地说道。
她一惊,回道:“爹爹曾卧病在床,我随侍左右,算不上什么都不会。”
他没有表情,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却更像看着一个更遥远的什么。他记得很清楚,爹爹生病的时候,娘便寸步不离地守在爹身边。他生病的时候,娘便会差人买来正店王楼的山洞梅花包子给他吃。印象中,母亲是一个温柔的女子。
眼前这个衣衫不整的女子也是温柔的。她的每一个举止都细致小心,抬手梳理头发时的清幽,侧手轻抚发髻的秀丽,轻轻放下梳子时也是一派柔情。着了魔般,他拿起妆台上的翠玉钗,替她插好,完成最后一道工序。在他眼里,此刻的她就像是耀州窑的刻花青瓷,精如玉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