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公子有什么事吗?”她柔着声音问他。
他好笑地看着她,道:“我忘了东西在姑娘这里,特地回来取的。”
“什么东西?”真娘让他进来,跟在他后面进了屋子,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是什么东西。他似手没带东西过来啊。
秦约不急不忙地坐下了,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用布包得好好的,道:“其实在下有样东西想请姑娘代为保存。”
真娘也坐了下来,问道:“多谢公子信任。”
秦约把东西交给她,示意她打开来看看。
一层层褪下布,露出了一面古镜。确实是古镜,一看上面的花纹和颜色就知道至少是秦汉时的古物了。
这个东西说贵重也贵重,说无足轻重也行。最重要的是,为什么秦约要寄放在她这里。
秦约没有多说便匆匆告辞。
真娘带着满心的疑虑缓缓地关上门。
她一直把镜子小心地收着,想等到秦约回来的时候还给他。
她虽然很喜欢那镜子,却明白那终究不是她的东西。
约莫一年,秦约似是将镜子忘在这里,一直没有来取。
真娘和往常一样,弹曲弄人,总有些意兴阑珊。
再见到他的时候已是秋天。
他敲门,她应门,让他进来。
“喝茶’”她端着杯菊花茶,放在他的面前。
他放下背上包袱,也不客套,端起杯子便是一口清香。
屋外滴滴答答的雨声。路上撑着伞的行人。
他的发上还带着雨滴,看起来有那么一点狼狈。他还是那么镇定,放下杯子,仿佛刚才的牛饮不过是真娘一时眼花。
他定定的眼神让人有一丝轻颤,她站起身,拿了条毛巾给他“擦擦头发吧。”
他接过,在头上揉搓了几下,复又递给她,仍是一言不发。
她微叹一声,接过毛巾,站在他身后,轻轻地为他擦拭着发上的水。
“这个权利,是你的。”
他的手握住了她滑下的一缕发,仿佛这样说着。
若是逢场作戏,这戏未免过于逼真。
若是真心真意,未见得有任何的表示,甚至一年来不闻不问。
也许勾魂摄魄的一刹那,早就发生。
此后的一切,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游戏。
那一天,秦公子留了下来,成了真姑娘的入幕之宾。
第三天,入梅才冲过来质问真娘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来的时候是中午,秦约出去了。
真娘坐在床上,倚着床柱,看着一脸好奇又不甘的入梅,唇边—缕淡淡的笑。
“姐姐,我累了,想睡一会。”她拉高被子,舒服地闭上眼睛。
入梅呆呆地看着真娘侧躺的身子,听到有人敲门,连忙站起来去开门。
门口站着传闻中的男主角,那人见了她,一脸温和的笑,道:“入梅姑娘?”
她也堆起笑,道:“真儿睡了,你别扰她。”说着,拉起他的袖子,拉到自己家里。
秦约居然没有挣扎或是惊讶,就这么跟着她走了。
在她的院落里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她的问题。
说了半日,他忽然道:“她醒了。”
入梅愣在那里。她还没有问出他们是何时相识,何时相爱的呢。
其实没有答案的。
人们知道的答案就是秦约秦公子,先是流连在真娘的温柔乡,既而在入梅的门前徘徊。
入夜的时候,他有一丝尴尬的笑,道:“真不知道她这个性子,怎么过下来的。”
真娘在—旁说道“总有人宠着她的。”
“你呢,也要人宠着吗?"他揽着香肩,仿佛是不经意地问着。
她低垂着眸子,没了言语。
即使有人宠着又如何,即使金陵传遍了她和秦约的好事又如何?这个男人始终是要回洛阳的。他家中有七旬老母,断不能违背的。
“几时回去,”她漾出一抹笑,问道。
“怎么,赶我走?"他不怀好意地笑着,手探向她的腋下。
她轻巧一躲,让他的手落了空,微微板起脸,道“和你说真的,却来闹我。”
他一手支着头,定定看她,道:“舍得我走吗?”
她纤手点上他的额,道“没个正经,油腔滑调。真不知道当初认识你的时候眼睛长到哪里去了。”
他顺手握住她的柔荑,道:“我初认识真姑娘的时候也以为她是个温柔贤良的女子。”
她难得冷冷一笑,道:“公子确是好兴致。自古有谁把这几个词用在风尘女子身上的。你呀,果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他的眸子也难得有点认真,微微前倾,在她耳边说道:“真儿,过两天我就要走了。”
从来也有人来去,却没有一次像他那样郑重以告。
“几时回来?"她将发披在他的臂上,问道。
“最少也要三个月。”他将她的发绕在指上,道:“给我一缕发。”
“断发断情,不是好兆头。”她皱眉。
他轻轻一笑,道:“我何时在乎这些?"说着,自顾自地从床头翻出一把剪子,小心翼翼地剪下一缕发,塞进颈间的香囊,那原是老母亲担心他远游在外,特意嘱咐他系上的。
“那你要给我什么,”她挑起一双
弯弯柳叶眉,亮了一双眼眸,问着。
他在袖间割下一块布,交到她的手中。
“割袍断义吗?”她低喃着。
他将她拥进怀里,一根根玩着她的手指,说道:“情这东西对男人来说多半是不可靠的。但一个义字,还是挺管用的。”
她笑了,灿烂如黑夜的繁星。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更何况是许多日。金陵城里已然传遍了真娘为了一个洛阳来的公子缠绵病榻的故事。多少人为此唏嘘不已,只叹自己不是那个幸得真娘青睐的男子。
甚至有人穿凿附会,说那个时常进出的大夫有几分像那秦约。
哭红的一双眼,长久不见天日的苍白肤色,让入梅看了直叹息,哪里还有点当年的风姿。只一情字,便伤人若此。秦景冲,你好狠的心。
“真儿,他不过是回家,过些时候就回来了啊。”入梅拉着真娘坐在树下,劝道。
秉着件厚厚的袄子,真娘呵着手,低声说着:“他是不会回来的。他待我再好,也不会违逆他娘的。”
事情还是出在老人家身上。于是,入梅也呆坐在那里,想着自己的归宿。
真娘的眸光从入梅身上掠过,望着白梅树,轻笑道:“冬天的时候,姐姐要在头上簪上一朵白梅啊。那样很是动人呢。”
“好妹妹……”话己无多,入梅的心里十分难受,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真娘拥着她的双肩,轻轻地叹着气。
未等夏天过完,真娘便撒手人寰。
入梅伤心欲绝,回到自己的居处,想想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明明是红润的人儿,明明可以进食,明明能说会道有所好转,那可人儿偏偏在夏天去了。
去得蹊跷,去得古怪。
秦约失魂落魄地出现在真娘家中,便得来入梅一顿质问。
将那面镜子丢给他,她是不愿再见他的。
不管是真是假,他待真娘的心有天地日月看着,她也是多说无异。
喝了口丫鬟送上的冰镇梅子汤,秦母不无担忧地看了眼一旁的儿子。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自从一个月前从金陵回来就一直长吁短叹的,就没见到过一个笑脸。
说起这孩子,秦母着实操碎了心。
秦父去世得早,秦母辛苦地将秦约拉扯养大。因是独子,自小就有些娇惯,养成了目中无人且固执放肆的性格。
别家的公子寒窗苦读,求取宝名,他却是窝在账房,对那白花花的银子颇感兴趣。这倒也罢了,弱冠之前又迷上了求仙问卜,弄得家里乌烟瘴气。她这个吃斋念佛的只能皱眉,却拿他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