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知这些官卫从不轻言放弃囊中物,长孙晋俊眸一眯,更狠下心。
“我早在三年前就给容家下了聘金,再说,她昨晚留宿在此,自当是我的女人!”转头面对被他吓呆的人儿,他眉目严肃而认真,正色道:“云儿,虽然咱们还未正式拜堂,但也已成夫妻了,是不?”他尽量放柔声线,要她配合自己。
容云瞠目结舌,难以相信他决定为自己拚下这么大的赌注!
“云儿,既是夫妻就该有难同当,我绝不弃你不顾。”把她冰凉的双手纳进他的厚掌间,他炽烈的眼神透出强硬的迫切,急于要她亲口承认自己是长孙家的人。
他不知道这么做曲砚是否会放过她,可就算逃劫的机会渺茫,他也要放手一搏!
短短一句,逼出了容云激动的泪水。除了亲人,她想不到还有谁会待她情深至此,在危难之际仍牢牢握住她不放,愿为她深入虎穴,就是不肯丢下她一人。
是真是假,都不再重要了,他执意护她到此,她只能跟随他的脚步,与他携手共度患难,切莫辜负他。
她抬起泪眸,对上他炙人的黑眸,低泣道:“我与你,有难同当。”
抹去她芳颊上的泪,他眼底泛现复杂的情感。她给他的回应是这般诚恳,不论日后如何,他都不愿把这一切视为弄虚作假的权宜之计。
他要娶她,铁了心要让今日许下的誓言彻底成真——
“好个夫唱妇随的戏码。”观戏完毕,曲砚拍拍双掌,满眸不屑。“居然连聘金和留宿都出来了。”这种蹩脚的谎言,亏他个大男人说得出口。
“大人需要查阅小民的帐本吗?”当年给容家应急的那笔数目,他相信依楚楚的性子,定会在帐本上记上一笔。
曲砚嗤之以鼻。“你认为本官会买你的帐?”他哪来的自信认为他会陪他一块把这烂戏码唱下去?
正想扬声命人拿下容云,突来的禀报却制止了他——
“曲大人,宋大人已登上『隆容』重搜,并请您先行渡向扬州,他将随后跟上。”
他眉头一紧,疑惑问:“哪位宋大人?”
“据说是千户曹大人的人。”
曲砚鸷眸迸出狠厉的寒光,掩在袖里的双拳倏然收紧。
又是那个曹纪风!老跟在他尾巴后做事,再抢尽他的功劳!
卫士低首,恭敬道:“曲大人,官船已候大驾。”
“撤!”斜睨了长孙晋和容云一眼,他朗声撤离,一脸阴霾。
没想过要放过她,只是如今她已成曹纪风的猎物,他没道理还这么热心协助他人拴住“隆容”的漏网之鱼!
园内所有卫士齐声领命,马上跟随曲砚离开“麟盛行”。
一时间,这番扰攘褪去了,官卫带来的惊悸虽未完全消散,但也总算告一段落了。
度过一劫,各人面面相觑,看着他们家二爷和容小姐手牵手的模样,不知今后是否该叫容小姐一声……二夫人?
第六章牵缠(2)
“过来。”晃晃掌中小手,长孙晋唤回她呆愣的神绪。
容云回过神,茫茫然地看着他,突然月兑险又教她不知如何是好,松懈了绷得疼痛的肩膀,她仍是旁徨无主。
他携她重回楚楚的闺房,并当着所有人的面关上门扉,遗下众人的满月复疑问。
回到房里,他放开她的那一刻,顿失暖意的柔荑迅速漫上一层冷意,容云低首,看着自己交握的指尖,还是觉得冷。
是秋意太凉还是她的错觉?怎么……自己眷念起他的温度了?
“没事了,你先歇下。”
她动也不动的,只是静静地瞅着他,似是不解他的用意。
以为她被刚才那些人吓坏了,长孙晋脸色闪过慌乱,心下一急,举手抚上她的额。“还没醒过神?说句话,别吓我。”他拧紧了眉,浓浓不安兜上了眼眸,对她有掩不住的忧虑。
即便是面对那样咄咄逼人的官卫,他也不曾露出这种神情……
听着他几近恳求的话语,凝视他紧张不已的脸庞,不知怎地,她忽然又想哭了,几乎毁掉她素来稳固的坚强。
压下所有的软弱,她摇头道:“我没事,只是……有点怕。”她不敢把话说得太真切,事实上,她何止是“有点怕”?她怕死了,以前太过深刻的经历再次重现眼前,她彷佛又看见了那个幽暗湿冷的牢狱,饱受酷刑的犯人是怎么发出凄厉惨叫,就算她掩起耳朵,把脸埋进双膝间,那样不听不看,仍能嗅到那阵腐败得刺鼻的腥臭味……
那些血肉模糊的记忆形成了骇然梦魇,植下她失眠的毛病,从此在每个夜里,她总要依赖酒水至微醺方可入睡,即便家中穷困到喝粥水了,也省不掉她的酒钱。
“没什么好怕的。”见她终于开口说话,他这才舒了心。“管他是天大的事,就算容爷不在你身旁,还有我扛着,你安心留下就好。”
“可是……”容云迟疑着,终在他耐心的眼色下,开口轻问:“他们为何要一搜再搜的?他们是想要皂白不分硬把人关进牢里吗?我、我觉得那批兵器已经运走了……”她知道不该再烦他的,但她真的好担心家人。
“上回跟容家杠上的那位千户大人已经不在了,方才听到的那位曹大人,不会对容家不利的,你放心。”待在燕王宫的日子,凭藉朱棣对他的信任,让他知晓了不少朝野内幕,何人何事、各为其主,他心里有数。
他自信而肯定的话无疑安抚了她的焦虑,然而,却有另一份惶惑从她心底蔓生,狠狠揪扯着她的心弦。
他对这些官宦之事……何以会知道那么多?他在燕京那段时日里,当真如他家书所言,只是为燕王酿酒那般简单吗?
好想把心里的疑虑问个清楚,却又害怕换来她最不想知晓的事情……长孙家的事业在燕京越做越大,她只怕,他的身分并非常人看到的那般单纯。
只要涉足官场,即便应规蹈矩,也能招来引火自焚的祸患——她多害怕自己的猜测成真,多么不愿意他真对此有所牵连。
在她踌躇不决时,他已牵着她走进屏风。
“先歇着,别再折腾自己了。”长孙晋温声道,始终担心她受惊的精神,却不晓得她也为他怀着恐忧。
坐上榻沿,她对他颔了颔首,而后在他眷顾的目光下,月兑下绣鞋,和衣躺上舒适的床榻。
闭起目,她听着他渐远的足音,接着是房门被关上的声音。
一如既往,尽避身心疲惫不堪,她还是难以入睡。不多时,她又睁开了双眸,开始看着帐顶发呆。
长孙晋的这份恩情,该如何偿还?
苍天保佑,千万别让容家再出任何事端拖累长孙家了,她不怕亏欠他,只怕他因而遭到无辜株连,最后连他自己都保不住。
陷于重重隐忧中,不知不觉间,她已将他纳入心坎底,对他付出了关切与忧虑。
★★★
扬子江从此不得安宁。
三天后,江上所有船舶及城内各户人家已被锦衣卫彻查明白,连对岸的扬州也不放过,然而,他们依旧无法寻获谍报中的那批兵器。
转眼间,个把月过去了,踏进十月初冬天,锦衣卫终于撤离,江水随之解封,所有船家——包括容家也回归平静。
她可以回家了。
离开前,容云特地去找长孙晋,想跟他道别和道谢。
这些天他们虽是共居一府,但也许久不曾碰面了。
“要走了?”他稍稍侧过身,让她进房。
跨进门槛,她点点头,双眸泛着厚重的疲惫。“这阵子打扰你了,谢谢你帮了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