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听上去有些年纪,不晓得说话的人是谁,但他称呼对方为王爷,让尹清露不由得更添了几分好奇。
王爷?会是涵王吗?
接着,另一个年轻的声音幽幽笑着,“岂不闻古有诗云:『吾与二三子,平生结交深。俱怀鸿鹄志,昔有鹡鸰心。逸气假毫翰,清风在竹林。达是酒中趣,琴上偶然音。』我到你这里来临风赏竹,要的就是这份清静雅趣,若是回到王府还要大费周章地翻土拆墙种竹子,未免过于铺张穿凿。”
“王爷是不喜欢铺张穿凿,还是怕大兴土木惹来非议?其实,以陛下对王爷的器重,种几根竹子又算得了什么?王爷看似洒月兑,只可惜还是太在乎别人的言行。天地间,清风也好,尘土也罢,存世便为上天之恩,恩泽降世,可不是为了束缚于人。如王爷这样的大人物,更不该为无干之人的闲言碎语所困才是。”
“观主说得容易,是因为观主无挂碍。我是凡人俗各,自有红尘规矩该守。”
这声音清淡如风却又忧伤如冬雪,听得尹清露不禁一怔。她总觉得这语气、这嗓音似有几分耳熟,一时却又想不起在哪里曾听过。
忽然,又有个娇媚的声音叫道:“王爷,还不走吗?奴家等得腰都酸了。”
这声音一出现,尹清露左手腕的金铃陡然震得吓吓当当响了几声。
她豁然回头,只见一个身着粉色长裙的妩媚女子,正满脸瞋怪地穿过一道月形门,袅袅婷婷地走进来。
越是靠近,不只金铃,连辟邪剑也倏然发出铛——一声的低吟。
尹清露蹙着眉心,盯着那女子,冷笑心想:果然有妖!
女子走向竹林的同时,竹林中也款款走出一个白衣男子,他白色长袍上绣着银色的盘龙,因为日光的投射,他每走动一步银龙就如在水中游晃,恍如活了一般。
一个男子,若有如画般的俊容已是罕见,还拥有如此离尘绝世的气质,更是世间难得。
尹清露恍惚了,觉得这人好似从竹林中御风而出的一片竹叶,即使距离遍远,她都能感觉到对方散发出的清香气息。而他脸上的笑容又淡得如白云般高洁幽远,似是和他说话都会亵渎了他。
“雪梅总是这样没耐性。”白衣男子靠着一根竹子微笑道,默默迎视着那抹粉色身影,直到娇躯扑入怀中。
“佳人久待,王爷的确是不该冷落。”另一人也从竹林中走出,是一位年纪大约四、五十岁的道长,手中拄着一根青竹拐杖,走起路来还有几分跛态。同样的仙风道骨,颇为与众不同。
两人相对一笑,白衣男子只好说:“既然如此,就不叨扰了,改日观主可到我府上坐坐。我虽不是品茶圣手,但府中也有不少好茶,白放着实在糟蹋,观主若是肯给我画一幅岁寒三友图,我便可以倾囊相送。”
道长捻着长髯笑道:“王爷的算盘打得真是好,一幅画换您的上等茶叶,这个买卖不算吃亏。那好,我们就约在下月初七,我必当过府讨茶。”
两人拱手拜别后,白衣男子伴着粉衣美人并肩而行,竟然好像都没看到一直站在不远处的尹清露,没有一人与她打招呼。
她一言不发地伸出一臂,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白衣男子这才将幽深的眸光投在她身上,“姑娘有事?”
他的目光太深邃,仿佛能在须臾间把人的心神吸走,她不禁深吸口气,改盯着旁边那名美人问道:“请问阁下可是涵王?”
白衣男子笑答,“是。”
尹清露点点头,“那么……请恕我冒犯了。”一语既罢,她猛然伸手抓住粉衣女子的手臂,左手扬起金铃,金铃之声骤然大响。
那粉衣女子吓得连连挣扎,慌叫道:“这疯丫头要干什么?我又不认得你,真是放肆!王爷救我!”
凤疏桐抱臂苦笑,“我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你是不是得罪了人家?”
“我哪里会招惹这么一个女人?若是要招惹,也必然是王爷在外拈花惹草啊!真是冤枉!”雪梅气得顿足,却怎么都挣不开她的手。
但尹清露这边却讶异了。自她猎妖以来,大小妖精只要听到夺魂铃的声音无不吓得魂不附体、抖若筛糠,怎么今天这妖精竟全无反应?难道它的道行竟如此高深吗?
“哼!就算你道行高深,我也不怕你不现出原形。”说罢,她将金铃一收,抽出辟邪剑,自半空中直劈而落,寒光烁烁,眼看就要劈断那女子的手臂——
第1章(2)
忽然间,一截雪袖似轻云般裹住了她锋利的剑刃,一扯便将她的剑锋扯开到一旁。
凤疏桐面露不悦地站到她对面,一手护住粉衣女子说:“姑娘,平白无故就要取人性命,是不是太霸道了?”
尹清露怔怔地盯着他,困惑和惊诧让她一时忘了回答。她的辟邪剑自出鞘以来难逢敌手,今日居然轻易就被人用袖子化解了招式?
要知道,她这把剑可不是普通的利刃,而是饱饮三百余名妖精之血后化炼而成,寻常妖精只要看到它,无不吓得落荒而逃。何况剑身上还有当年法术高深术士暗藏的符咒,一般人是绝对无法挡住它一击的……这个涵王究竟是谁?竟能眨眼就将此剑攻势化解?
凤疏桐沉着脸不作声,拉着雪梅就要走。
尹清露迟疑了下,闪身让开道路。
今日初次交手,她已知道这男人的厉害,所以准备暂避锋芒再图后计。
待涵王离开后,寂明道人在她身后道:“姑娘,你不是凤朝人吧?敢在涵王面前随便动武,难道你当涵王的宠妾是妖吗?”
她圆睁秀目,不信地问:“涵王到底是谁?”
寂明道人呵呵笑,“这个答案你不如去市井街头,问问那些喜欢说书算命的闲嘴,恕我上清观规矩多,不愿议论别人的是非长短。”
就这样,尹清露讨了个没趣,被上清观的观主各各气气地“请”出了道观。
未出观前,她心中满是挫败,但真的走出观门后,她却又笑了。
自十二岁学得猎妖之术以后,她直到现在都一路顺遂,唯一的一次失手,是上个月在京城郊外收那两个小蛇妖时,被一个神秘人搅了好事。且自那之后,神秘人和小蛇妖即不知所踪,让她连查明对方底细都不能。
这一回,又遇到一个奇怪的涵王凤疏桐,让她再次折戟沉沙,可这却像是上天给她的机会,让她将那些断了的线索重新串起来。
虽然凤疏桐和那神秘人似乎不该有任何关系,但她对这两人都有浓厚的兴趣。神秘人是谁她不知道,但凤疏桐是谁,总能问出个大概吧?那道长倒是为她指了条明路,若想清楚一个人的底细,用不着去问他身边的人,街头市井的流言蜚语就足够她听的了。
她走进一间酒楼,门口有名说书先生正说得口沫横飞地讲着凤朝历代的传奇和典故。今天正巧讲到两百多年前皇室中五位皇子争权夺位的精彩故事。
其中,四皇子凤玄澈那“承命于天、身系凤国”的神奇身世,令在座的各人一半如痴如醉,一半嗤之以鼻。
“怎么可能一个人是天神转世,还能与妖王作战?”下面有人听不下去了,摔杯而起,用手指着说书人骂道:“你编故事前也不先打草稿,或者编到其他国家去,都讲到咱们凤朝来了还说得天花乱坠?我怎么从没听人说过咱们凤朝有哪位皇子是天神后裔?”
说书人倒是涵养极好,不愠不火地笑着,低头捡起碎了的茶杯,慢条斯理说:“这位各官,您年纪还小,当年的事过了上百年,难怪百姓们都不记得了。据说凤朝和妖王九灵那一战,可是惊天动地,不仅当时的二皇子凤玄钧亲自领兵与妖王作战,连天宫的天兵和地府的鬼卒都参与其中。那一天,凤朝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倾盆大雨足足下了七天七夜才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