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卿君的心头划过一阵隐痛。原来如此……难怪他握着她的手腕,看着那细细浅浅的伤痕时,会忽然骂了一句“愚蠢”,那句话原来并不是在说她。
曾经,他对她有那么深的疑窦,可即使如此,当她被逼下山崖时,他还是冒着暴露神力的风险,救她一命。
细细回味思量,她并不因东野情对她耍用的心计而悲愤,反而心底的忧郁伤感更加浓重起来。
此生此世,再不能有山顶上相拥时的温暖了。
转过身,她恬淡地微笑,“陛下,您喝过我们南黎的菊花茶吗?用‘醉乡’的花瓣泡的香茶,甘甜清醇,唇齿留香。宫中的嫔妃喝它是为了养颜,我父皇喝它是为了长寿,因为花瓣采摘之后还要经过几十道工序才能制成茶叶,所以只在我们南黎皇宫内有专门的制茶坊,外面是喝不到的。”
“好啊,听你这么一说,朕若不喝这茶,岂不是白来南黎一趟?”
“请陛下稍坐片刻,我去吩咐他们把茶具拿来,我亲自为陛下泡茶。”
南卿君走入东篱阁的内厢房,伸手去拿架上的一套茶具,忽然窗外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让她瞬间呆住。
“南黎皇宫内真有情调,大白天还有人吹笛?”东野箭在外面说话。
“可能是……教坊演习。”她隔窗敷衍,“陛下稍坐,这套茶具不好,我去找太子借他的那套九龙杯来。”
她匆匆丢下茶具,丢下还在苦等的东野箭,顺着笛音,疾步奔向笛声飘来的方向。
这笛声时断时续、时近时远,不知道具体来自何处,却又像故意逗她似的,只要她稍稍停步,笛声又重新扬起。
她奔至皇宫内的荷花池边,太子南卿如也跑到这里,一脸凝重地问:“卿君,是你在吹笛吗?”
她楞楞地看着哥哥,伸出空荡荡的双手。
“不是你?那又是谁?”南卿如大惊。“这吹的分明是我们南黎的青尾竹!”
没错,只有南黎的青尾竹才能有这样绵长数里的笛音,而在南黎,这种制笛的竹子极为希罕珍贵,少数的几支笛子由皇家珍藏,外人不可能轻易拿到。
在皇宫内,只有两人有这样的笛子,一个是太子南卿如,一个就是她南卿君。
“卿君,你的笛子呢?”南黎太子瞪着她。
她低下头,“离开东野的时候,笛子丢在火里,被烧毁了。哥哥,是不是你的笛子被人偷了?”
“胡说!我的笛子我向来随身携带!”南卿如撩开衣摆,露出藏在衣内的竹笛。
“这笛子虽然少见,却也并非绝品,当年我们南黎还曾经送过赤多族一根,或许足赤多族人在捣鬼,你帮着他们打东野,东野情却灭了他们数千人,若他们反过来怨你,必然会与你为敌。”南卿君镇定神色,促狭地笑道:“说不定这是他们集合自己人的讯号。”
“混帐!耙在南黎土地上撒野,除非赤多人真的傻了!”南卿如顿足,返身就回太子宫去召集文武大臣商议。
南卿君坐在池边,托着腮呆呆地出神。
她的笛子呢?在营帐中大火腾空而起之前,她偷偷将笛子丢在营外的地上,她希望那根笛子能被人捡起,交给东野情,那么即使他们今生相见无期,他会睹物思人,时刻记得曾经有一个她,这样深切地眷恋着他。
但此时此刻,吹笛的人是谁她并不知情。
传说东野情病重,尚未回到东都,几方人马都在监视他的行动,他绝不可能在这时候出现在黎都。
那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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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东野箭喝下南卿君亲手泡的第三杯茶时,南卿如也来了。
东野箭笑问:“怎么南黎教坊的笛音可以传得这么远?而且只闻笛声,听不到其他丝竹?”
南卿如打哈哈,想岔开这个话题。
东野箭沉思又说:“我记得在东都的时候,有一天好像也听到这样的笛声,当时命人四处去寻找,宫内宫外部没有看到吹笛之人,真是玄妙。”
南卿君看了哥哥一眼,笑道:“东野陛下说他最爱博弈,可惜我不是个中高手,太子不是擅棋吗?不如我来摆棋,你们下子,让我也瞧瞧,你们两个谁是真正的英雄豪杰。”
东野箭笑指着她说:“公主殿下可真是坏心,这时候居然挑拨我俩的关系,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多着呢!太子若赢了,要他送我一份大大的嫁妆。,陛下若赢了……我要住玉苑东宫。”
东野箭挑眉,“你还真会挑,那玉苑东宫自从当年东野兰辞世之后,再没人敢住在那里。”
“难道怕那里闹鬼不成?我不怕!我就看中那里,陛下舍不得?”
“那要看我能不能赢下这一盘了。”
听东野箭如此说,南卿如只好打起精神说:“好,我陪陛下摆一盘,只是我棋力甚低,陛下可要手下留情。”
“你可不要为了帮你妹妹要朕的玉苑东宫,就故意让手哦。”
见他两人同意下棋,南卿君招呼着让宫女摆上棋盘棋子,起身说道:“我去屋中找本棋谱来。”
她进了内殿,并没有去书房,而是去了内屋的茶室,那里有个小炉子正温着热呼呼的茶水,她伸手揭开茶壶盖子,右手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滴,滴入茶水之中。
猛然间,她看到旁边的桌子上多了一件东西,半个时辰前她离开这间屋子时,绝没有这件东西!
她惊呆了,以为自己眼花一般缓缓模过去,触手可及的,是竹子的清凉,是熟悉的曲线,是再眼熟不过的吊坠……这是她的竹笛,吊坠是一块玉玦,刻着龙形图案,刻着——一个“情”字。
在夺回桑燕之战中,东野情亲自摘下一直挂在她胸前的那块玉玦,与竹笛拴在了一起。
她没有问他为何要这样做,只是当时心中怅然——看着这竹笛,彷佛她与他就此也绑在一起。
这竹笛、这玉玦,都应该丢弃在东野的废墟灰烬中,即使被人捡起,也还是在东野,怎么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一把抓起那笛子,茶炉的炉火忽然被一阵风吹灭,这风来自她身后,在她尚未转身时,有人从身后一把握住她的手,和手中的竹笛。
“又想给谁下毒?”
她最想听到的,最不想听到的那个声音,就像作梦一般的响起。
深吸一口气,南卿君强迫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平静心情,“你不要命了?我的殿外有谁,你知道吗?”
“两个可以死的敌人。”依然狂傲的口气,依然冷峻的气息,只是握着她的那只手,是滚烫的。
“其中一个,是该死,另一个,你不能杀。”她一字一字道:“该死的,也不能死在你手里,因为以后你还有许多事要去做。”
“所以你要替我杀他?你应该知道,毒死东野皇帝,即使你是南黎的公主,也难逃东野的质问。”
“所以我也没想活。”她凄然笑着自嘲,“我早就是个该死的人了,毒死东野的鹏王,我岂不是也该获个死罪?”
“可恨的丫头!”他将她反手一拉,两个人终于面对面,她尚未看清他爱恨交织的眼,便被他狠狠地攫住了唇。
两人从未如此心旌动摇的激烈狂吻着,只因为分别太久,只因为分别前后有生死相逼的种种故事。
她任他吻透了身心,一双小手攀着他的肩膀,喘息着问:“你解毒了?”
“那点毒药还要不了我的命,更何况,你不是留下了解毒的药方?”
在那灰烬之侧,她留下的竹笛月复内,有一张写了药方的纸条,没有交代前因后果,他已猜到其中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