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九歌忘不了自己第一次见到鸾镜时的情景。
那时候,她正在御花园和一干嫔妃们玩闹嬉笑,忽然听到有太监窃窃私语说﹕“那个靖锦王爷的儿子被接回来了。”
她很好奇,侧过身去问道﹕“谁是靖锦王爷?”
太监回答,“是个要谋逆陛下的罪臣。后来陛下将他全家流放到海外孤岛去了。”
她继续追问﹕“既然流放出去了,为什么还要把他的儿子接回来?”
“靖锦王爷去年死了,他儿子一直身体不好,陛下仁慈,念在骨肉之情,接他回来治病。说起来这小王爷也很可怜,他是在那个荒岛出生的,从来都没见过咱们的皇城,老王爷犯事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呢。”
听起来是有些可怜,于是她悄悄跑到前殿去,偷看这位身世坎坷的小王爷,想知道他到底长得什么样子。
结果她探头探脑的样子被凤皇看到,便对她喝道﹕“九歌,在外面看什么?进来,见见你的鸾镜皇叔。”
正中下怀,她跑进殿里,殿中站着的那个人让她大为惊讶——
对方一身的尘土,衣衫槛楼,如果不是父皇介绍,她甚至会以为这是街头的一个叫花子。
当她绕到他身前时,看到一张清灌消瘦得不成样子的面容。但即使如此狼狈,他竟然还保持着惊人的清贵优雅,身体挺得笔直,双眸中淡淡的幽光如吼潭之波,看得她心弦激荡,望着他久久回不了神。
鸾镜皇叔。自那天起,她的心中入住了这个名字。
鸾镜第一次见到九歌时,她还只是个十四岁的顽皮女孩儿。睁着一双黑白分明、古灵精怪的大眼睛,对他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充满好奇。
两人的第一次对话也是她先开的口——
“你看来年纪不老,也能做我的皇叔?”
这一句话就让他知道这位公主在宫中必然极为受宠,因为她的语气里满是骄傲和不守规矩。
曾经,他以为和她相处会很难,没想到她竟成了他在这宫中的庇护伞,她是唯——个毫无心机地靠近他的人。
比起她那些为了皇位明争暗斗的兄长们,她真的是心无城府,又不谙世事。在这样的皇宫中,怎么会生养出这样一朵奇葩来?
自那之后,时间悠悠过了四年,这一年,景新三十二年初,凤氏王朝建朝两百年,国力正旺的时候,没人能料到,未来的日子里即将风云变色、惊涛骇浪,连迭变故,为两人的关系带来不可逆转的改变……
第1章
正月初十这一天,皇宫内所有家居诩随着国主凤皇,一同前往还凤寺还愿。宫中因为诸位主子都不在,显得极为安静。
当九歌驱策着骏马狂奔到宫门口的时候,侍卫们以为公主会下马,急忙跪倒迎驾,没想到她竟闯过皇宫正门,踏着宫内的王石板,冲入宫内。
激烈杂沓的马蹄声在急速地响着,引得一干太监宫女都诧异地跑出来观看。
自凤氏建朝以来,还从没有谁敢在宫内骑马,但是当他们看到来者是九歌公主后,也都不敢再议论什么了。
凤氏这一朝,国主的子嗣兴旺,儿子有八个,但是女儿却只有公主九歌一人。她一直被凤皇视为掌上明珠,平时只要是她想要的,没有不依从她的且包括太子、二皇子在内的几位皇兄对她也是很疼爱,这才养成公主颇为骄纵的性情。
只是公主今天不是跟着众人去还凤寺还愿吗?怎么现在独自一人骑马回来,还发了好大的脾气?
九歌任马儿在宫中跑了很久,一直来到御花园的池水边,马儿跑累了,停步低头喝水吃草,她才意兴闹珊的从马背上跳下来。
她心情极差,一把揪旁一根枯萎的树枝,重重抽着满地同样干黄的枯草。
昨夜大雪,满地的枯草本来都已被大雪所覆盖,现在在她的抽打下全都翻跳出来,一地的凌乱。
最后树枝也被她抽断,她却气怒未消,靠着一棵大树重重喘着粗气,自言自语道﹕“闭门思过,谁要闭门思过,我又没有过!”
再泄愤似的踢了两脚树干,渐渐地,也闹够了,浑身有些乏力。
这时,悠悠荡荡的,她听到了一阵琴声。
此时此刻,宫中怎会有人弹琴?
她对着一名站得远远的宫女唤道﹕“谁在弹琴?”
爆女回答,“是鸾镜王爷。”
“鸾镜皇叔?”她小脸忽然露出一丝惊喜,“他还在宫里?他没有一起出宫吗?”
“奴婢不知。”
九歌想了想,愤愤地说﹕“一定是父皇,故意冷落鸾镜皇叔!他在这里最好,我去找他。”
穿过御花园,再往前走不远就到了一座小院。和宫廷里占地面积仅次于凤栖殿和太子宫的九歌公主府相比,这里实在是太小了。
但是当她走到院子门外时,所有郁闷的心情却好像被风吹散,脚步益发轻快起来,她不停地在心中祈求,但愿这琴声不要停,一直弹奏下去才好。
院门上有一个小小的匾额﹕莺和。
门口没有任何侍卫,也没有来往伺候的宫女太监。
这里十分冷清,院内覆盖满地大雪无人打扫,却将小院银妆素裹得更加淡雅。
正院里,一个白衣人独自抚琴,雪影映人,琴声宜人,与院外的宫景倒像是两个世界,一派的遗世独立。
九歌踱起脚尖,轻轻地走进去,雪地上留下她一串串足印。
琴声还是停了,停在她即将走近抚琴人的那一刻。
她一时感到失落,发出“啊”的一声轻叹,脚下竟不意一滑,摔倒在雪地上。
这一下真的惊动了抚琴人,他抬起头,诧异地说﹕“九歌,你怎么会来?”
她羞窘得几乎不敢抬头了,慌忙要站起来,对面的人几步走到她面前,伸出一双温暖的大手,揽在她的腰上,用力将她扶起,帮她掸去一身的霜雪。
“摔疼了吗?”
“不疼……”这温柔宽厚的声音让九歌的心中泛起暖意,这才缓缓仰起头,顿时,一张干净得犹如满地落雪般的年轻俊容,映入她眼里。
永远温和的声音,永远谦虚的笑容,只是那袭银白色的王爷衣袍每每穿在他身上,除了让她觉得他格外的清俊绝俗之外,也在心中荡漾起一丝感伤。
虽然辈分是叔侄,但其实他们的年纪相差并不大。鸾镜只大她十岁,而他的经历比起自幼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她,更多了许多坎坷和艰辛。
鸾镜的父亲是她父皇的堂叔,因为在三十年前意图叛乱,而被下旨捉拿,她父皇在行刑的最后一刻下旨将死罪赦免,将其一家流放到距离凤朝最远的一个偏远小岛,一放就是十余年。
他就是出生在那座荒岛之上,虽然其父的爵位没有被剥除,他也承袭着小王爷的名号,然而荒岛上除了看守之人就只有几位老家奴,他的生活还不如一个普通民家百姓自在逍遥。
在鸾镜二十四、五岁的时候,老王爷病逝,她父皇念在骨肉旧情,决定将鸾镜接回宫中。不巧鸾镜在返回皇城途中又感染重病,一边赶路,一边治病,本来一个月就能走完的路程,他硬是走了整整一年才回到皇城。
当他入宫的那天,已经是形销骨立,令人不忍悴睹了。
不过她父皇依旧对鸾镜不放心,没有将他放出宫去立府另住,也没有委以他任何官职实权,只将宫中最不起眼的一座小院赐给他做为处所,平日若有任何大典,也极少叫他一起参与。
彬许因为饱经坎坷,看透了生死荣辱,鸾镜是个极为安详的人,总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平日里只见他弹琴作画自娱,甚少见他出门,更别说主动去结交什么皇亲重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