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说得很是慎重,她也顺从地站在他一侧,认真的磨墨。
曹尚真一边提笔写字,一边说:“你现在还没有被正式册封为将军之职,不能自称‘末将’啊、‘微臣’啊,或者‘下官’,若是找不到官衔,就以本名来写即可。还有,阐述你们龙城要钱的理由,不能用这样一副怨妇的口气,埋怨陛下这边久拖不决,你这是存心要给陛下脸色看吗?总要说得委婉一些,先歌功颂德一番,再慢慢切入主旨——”
“我不会阿谀奉承。”丘夜溪闷声说。
瞥她一眼,他似笑非笑。“是,我知道你们丘家人都很有风骨,否则你父亲为什么会要不到钱?可是风骨能换饭吃吗?”
她面色一暗,咬住唇,似乎有话要说未说。
虽然只用眼角的余光看她,曹尚真去看的清楚明白,“觉得我羞辱到你了?但你仔细想想,我说的可是实情?”
她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站在他身边,看着他把摺子重新写了一遍,然后递回到她手中。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轻吁一口气,对他展颜而笑。“谢了。”
“就谢得这样轻描淡写吗?”托着腮,他歪着头看她,“没别的什么表示?”
丘夜溪一愣。刚才他不是口口声声说不会和她计较金钱?怎么一转眼又变了?
她重新板起面孔,“曹大人想要什么好处?一万两黄金的确不是我能拿得出来的。”
曹尚真却笑着伸出一指,对她勾了勾,示意她靠近点。
她顺从的一低身,盯着他黑如曜石的漂亮瞳眸,听他能说出什么来。
结果,他语气中全是戏谑,“夜溪,你总是这么一本正经的,就像当年我爹给我找来的教书夫子,实在不像是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有的样子。刚才,算是你第一次朝我笑,我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你眼中就这么讨厌,让你连笑都懒得对我笑一下?”
凝视着那张俊得很不像话的脸,和那如狐狸般狡黠的笑容,丘夜溪冷冷回答,“不想笑。”
“你这个人啊,还真是木头一样。”他做出苦恼的样子,“我辛辛苦苦为你写了这么大一篇摺子,就算不和你讨要黄金白银,你也总该有所回报。夜溪,还记得我在户部和你说的话吗?”他指了指自己的一侧脸颊,像是等待。
见状,丘夜溪更绷紧脸,愠怒斥责,“曹大人,今日你来,可不是我丘夜溪求你。多谢你帮我写了奏摺,但是恕我不能遵从大人的额外要求。”
“好没诚意。”曹尚真惋惜的站起身像是要走,走过她身边时,又忽然停住,再叹了口气,“真是很奇怪,若是别人给我脸色看,我是会要他死得很难看的,但是从小到大,你这个最爱给我脸色看的人,我却总是拿你没办法。好吧,既然你肯退让,只有我让一步了。”
他的话说得清清淡淡,不疾不徐,丘夜溪还在蹙眉想他说这话的意思,冷不防被他伸出一臂勾住了肩膀,一记吻就落在她的脸颊上。
她大惊失色,本能的拐肘在他胸口重重一击,瞬间让他惊呼着放开手,倒退几步,不停地弯腰咳嗽。“你下手好重…….这、这是谋杀亲夫……”
丘夜溪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几步走到房门口,猛地拉开房门,大声赶人。
“曹大人,恕不远送!”
他侧着脸朝她一笑,“夜溪被我亲到了,这一趟我不算白来。不过你是第一个打我的人,这笔帐,我会记住的。”
丘夜溪只觉得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她被吻到的那侧脸颊上,让那里立刻变得火辣辣的,心头狂跳不止。
可他的威胁,她并未放在心中。现在她只想赶快办完自己改办的事情,然后尽快离开京城,离开这个魔头的身边。
第二章
丘夜溪真的很不喜欢曹尚真,这似乎是命中注定的结果。
十四年前,两个人还是六岁时,她第一次听母亲和曹夫人商量着想让他们两个定亲,那时候她懵懵懂懂,不完全知道夫妻的意义,虽然曹尚真苦口婆心地解释了一大篇,她依然不感兴趣。
那年父亲进京述职,全家借住在曹府,曹尚真时不时会来找她玩,都被她冷脸拒绝,可他的脸皮也真厚,居然毫不气馁地一趟趟来,有时候她在院子里练着刚从父亲那里学来的剑法,他就会坐到旁边的树下,托着腮看,一边看还一边叫好,好象多内行的样子。
曹府里的小婢女们,一个个都对他好得不得了,一见到他就少爷长少爷短的,有的还会红着脸和他说话,每当这时,曹尚真就会得意地瞥着一旁的她,象是在炫耀什么,但她只是漠视着这种场景,从他身边走过。
有一次,路过荷花池边,一个小婢女因为池边青苔很滑,不慎掉入湖中,她和曹尚真正好都在那附近,其他小婢女都吓坏了,不知所措,她镇定从容地让人赶快去通知周围的大人,一转身,看到曹尚真站在旁边,嘴角居然还挂着一丝不合时宜的笑容,这让她非常愤慨,痛斥道:“你还不赶紧想办法救人?”
他却将那个笑容面向她,问道:“我救她,你给我什么好处?”
她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古怪荒唐的问题,狠狠瞪他一眼,她便奋不顾身地跳进了荷花池里,拼命游向那个小婢女。
岸上已经赶来的大人们惊呼连连,有不少人也跳入池中,最终才将她们都拉了上来。
那时她浑身湿透,被风一吹,瑟瑟发抖,她母亲心疼地将她抱在怀中,连声责怪,“夜溪,你怎么这么莽撞啊?”
倒是父亲不但不生气,还颇为骄傲地点头。“不错,舍己救人,是我丘如海的女儿。”
从人群的缝隙中,她悄悄瞥向站在不远处的曹尚真——他居然还是那样笑着看着她,这种笑容,象是一根刺,扎在她的心里,让她有一种多少年都挥之不去的厌恶感。
从那以后,她彻底坚决了对曹尚真的厌恶之心。
没想到,九年后,因为曹夫人的去世,她和曹尚真居然被一纸书信绑在了一起。
那封信是曹夫人临终前写给她母亲的,信中用词伤感恳切,说是要在临终前达成一个心愿,就是让她和曹尚真定亲。
母亲看到这封信,哭了整整一日,然后拉着她的手说:“夜溪啊,你曹伯母这样喜欢你,临终时还惦记着你,咱们绝对不能辜负了人家的这份心。”
她的心一下子跌成粉碎——要她和曹尚真那种自私自利又骄傲自大的假男人成亲,不就等于将一只飞在高山大川之上的雄鹰折断翅膀,被迫和金丝雀关在一只笼子里吗?
她坚决反对,但是母亲比她更加坚决,立刻回信表示同意。
虽然两家没有再探讨具体婚期,但是在她心中,这椿婚事本来就不存在。
她以为自己在边关陪父亲镇守,曹尚真在京城做他的悠闲少爷,两个人这辈子不会再碰到,说不定再过两年,他先娶了妻,这个荒谬的约定就可以被人遗忘,没想到……随着父亲的去世,她不得不再次来到曹尚真的地盘,面对那张可恶的笑脸。
将摺子递交到礼部的时候,丘夜溪还遇到几个同样等着面圣的地方官员,大家各有各的来历,比她着急的人显然不在少数。
其中太常县的县令引起她的注意,按说这样一个七品小辟,是没资格进京面圣的,有任何事,应该先上报知府。但是太常县县令却赶路几百里,跑到了京城来递交摺子,请求面圣,只因为太常河即将到达泛滥之期,而加筑河堤的款项仍迟迟没有下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