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然,她自然大方的出现并没有招来几位贵人的侧目。只是皇甫夜对她笑道:“童爱卿来晚了。”
“微臣以为圣上今日不会有心读书写字,所以来迟了一些。”
“还说你不会揣测朕心?”皇甫夜斜睨着她,“你这一次猜错了。朕不但早起,而且已经上了朝,舞了剑,现在和几位娘娘坐在这里喝茶看景,你要是再不出现,朕就要派人去找你了。对了,说起来,你的家住在哪里?”
“也在京城中。微臣自幼父母双亡,家中贫苦,只有薄屋两间,就在东街市口十五号。”她坦然相告,不相信他会真的去查自己的底细。
皇甫夜果然只是点点头,并没有很用心地记下。他偏过头对苏秀雅笑道:“这位童大人就是帮朕为你找到那颗夜明珠的功臣,若没有他,朕昨夜都想不出拿什么做为送你的见面礼。”
“多谢童大人。”苏秀雅娇娇柔柔地道了句谢。
“不敢。”顾青彤低头还礼。
“你们先坐着,朕还有事要和童大人去办。倾故,跟我来。”
彼青彤没想到他会突然丢下几位新宠,不明所以的,只好跟随他走出金鲤湖。
“圣上……”她想问,但是自觉这不是自己能问的,又把话咽了回去。
皇甫夜回头一笑,“怎么走得这么慢?想问朕要带你去哪里?刚刚在朝堂上,朕听说近日皇城外来了些奇奇怪怪的外族人,想亲眼去看看。”
“摩诃人吗?”顾青彤劝说:“这些人是来东岳做生意的,圣上若是怀疑他们的来历也不必亲自去看,毕竟白龙鱼服是帝王大忌,太危险了。”
“哪有你说得那么危险。”皇甫夜笑道:“我实在不喜欢带着宫里的侍卫去外面,他们走到哪里都是一副官架子,隔着八丈远就被人认出来了。就你和朕,君臣两个人出去走。朕有时候信不过下面人的回报,他们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总会说些无关痛痒的事情来蒙朕。”
“那,苏贵人她们……”
“她们怎么了?那一池的金鲤就够她们看一个早上了,难道还要朕陪着她们数鱼的尾巴有多少条吗?”
彼青彤不由得笑了。她这才发现皇甫夜今天甚至没有穿龙袍,一身银蓝色的外衫,腰上随意束扎着一条银色带子,头发用竹冠绾起,卸下了帝王威严,竟有别样的潇洒。
原来,他也可以这样平易近人。
皇甫夜像是经常出宫,对宫外的道路比顾青彤还要熟悉。
“西街那边都是些乞丐,每回去都抓得我的衣服一大堆的脏污,我们今天去东市就好,听说那些摩诃人最爱去那里。你知道他们在京城里都做些什么吗?”
皇甫夜问起,她尽自己所知的回答,“听说大多数摩诃人都是从事杂耍卖艺,或者做小买卖。他们的手工艺品别具一格,价钱又便宜,很得普通百姓的喜欢,看上去实在没什么可疑之处。”
“也许是我多心,但是,我总要多长一双眼、一个心眼儿才能以全万一。”出了宫,皇甫夜改掉他身为皇上的自称──朕,与顾青彤结伴而行,随意在街上走着,只像是两位过从甚密的朋友。
“外面有什么你喜欢的酒坊茶楼可以介绍的,就尽避说。我吃惯了御膳房的东西,有时候真想换换口味。但是每次在外面停留的时间都不多,也没有吃到多少民间美味。”
“前面有家德胜斋,据说他们的牛肉料理是一绝。”顾青彤用手一指。
“那就先去那里。为了出来吃这一顿,我连早膳都没进呢。”皇甫夜对她做了个苦脸,惹得她忍不住灿然一笑,万万没有想到他在人后还有这孩子气的一面。但笑时她发现皇甫夜看她的眼神格外的怪异,不禁又收起笑意,赶快转过脸去。
德胜斋的生意向来火热,好在他们今天来得早,店门刚刚开,客人寥寥无几。
掌柜的见来了两位形容俊雅,举止不俗的客人,亲自迎了出来,“两位公子是头一回来吧?要吃点什么?本店的卤牛肉最是着名。”
“把你们的招牌菜随便拣几样送上桌就好。”皇甫夜很豪气地摆摆手,在堂内找了张桌子坐下,打量着四周。无意间看到堂上挂着一幅字,狭长的凤目眯起,问道:“掌柜的,这幅字是谁写的?””这是先祖皇帝赐字。”掌柜的说到这里很是得意。“先祖皇帝路过小店,偶然吃到本店的牛肉,赞不绝口,就给本店题了个字。”
彼青彤见皇甫夜的神情忽然变得严峻,低声问道:“怎么?”
“这字是假的。”皇甫夜不悦地说:“好大胆子的店家,竟然敢在店里悬挂假的题字为自己招揽生意。朕回宫后要叫人抄了这家店。”
“不必这么严重吧?”顾青彤小声提醒,“小心叫旁人听了去,您……刚才用错字了。而且,店家招揽生意的手段各自不同,或许这德胜斋做得有些过头,但叫官家私下来警示他们一下也就好了,毕竟这是家百年老店,您若是抄了它,并不见得会为皇家挽回多少颜面,却会让百姓对您多几分记恨。”
“百姓记恨我做什么?”皇甫夜不解。
“这德胜斋建店百年能屹立不倒,当然不会只靠一幅假字就招揽到这么多年一代又一代的忠实食客,而是靠食物的味道和质量。所以若有一天老主顾们吃不到这些美味的牛肉,当然不会赞美您处事公正、执法如山,只会恨您夺了他们心爱的口月复之欲,这不是平白无故地给自己树敌吗?”
皇甫夜一怔,转而笑道:“说的有理。果然还是百姓懂百姓的心。不过这口气我是咽不下的,总要给这个店家一个大大的警告才好。”
“其实,坏事也可以变作好事……”
彼青彤话音刚落,皇甫夜忽然拍了拍她的手背,“注意外面进来的那几个人。”
她举目看去,几个彪形大汉正从外面走入,操着一口浓重的外乡口音对掌柜的大声说:“掌柜的,来二十斤牛肉、三十斤酒。”
彼青彤吐了吐舌头,“好大的胃口,二十斤牛肉、三十斤酒?”
“他们就是摩诃人。”皇甫夜确定无疑。
摩诃人在那头说话,叽哩咕噜的和彼此说着自己的语言,皇甫夜皱紧眉,“早知道应该带上外事通的人,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说今天的买卖赚了二两银子,是这几天最多的进项,照这样下去,再赚个把月,连年货钱都有了。”
彼青彤娓娓道来,惹得他颇为吃惊,“你懂摩诃语?”
“以前家中住着一个摩诃族的老仆人,从小照顾我,所以懂一些。”
“童倾故,你总是给朕惊喜。”
皇甫夜深深地望着她,那目光中的专注和动容让顾青彤心中一阵颤栗,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那究竟是欣喜?还是不安?
“蒙君赞言,愧不敢当。”
“这几句赞美压不垮你的。”他悠然笑语,“不要和我客气,你知道我最不喜欢听人说假话,虚伪得一塌糊涂。”
她浑身不禁打了个寒颤,因为他的这句话有意无意地戳中她的隐密心事。
“您的手下如果有人说了假话,您会怎么处置他们?”
“要看假话的程度。”皇甫夜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这一瞬间,他仿佛回复为君临天下的东岳国主,眉宇间都是冷冷的厉色。“如果是我不能容忍的假话,我不会让他有好日子过。我的眼里,从来容不得一粒沙子。”
垂下眼,顾青彤握住手边的那双筷子,久久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