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痛苦的人,在他的世界里父不父,子不子,他没有悲观的权利。
自认冷酷的他,满心的阴暗漆黑,没染过其它颜色,直到今天,几张缤纷插画闯入他的眼,让他寂寥的心有了波动。
他不禁好奇那位插画家的世界是否像她的画那般耀眼灿烂?而她的人是不是像阳光般明亮?
安东告诉自己,他真的只是淡淡地对她有些好奇而已。
*
她似乎很爱笑。
那张笑脸彷佛能让日月星辰的光相形失色。
他甚至觉得,她明白她的笑靥有多大的渲染力,因而将笑挂在脸上当成武器,让所有靠近她的人一眼就被那朵灿烂张扬的笑花收服。
这是安东对她的第一眼印象,站在套房门外的他,正对那张笑颜呆怔半晌。
她竟比她的画还要缤纷灿烂,这是闪过他脑海的第二个念头。
不是说她用五颜六色妆扮自己,事实上,她的穿著很居家,一袭鹅黄色棉质连身裙,长度及膝,素净的脸上没有丝毫粉妆,两边颧骨有些小雀斑,除此之外,她的肤色白皙清透。
而她整个人最明亮耀眼的装饰,就是脸上的笑。
门内的方安淇有些不好意思,她刚忙着一件Case,忘记在约定时间前换装打扮,挺失礼的。
她下意识拨拨乱发,开口问:“安东先生吗?”
七点是他们约定的时间,现在六点五十。学长说,安东先生是个守时的人,通常只会早到或者准时,不太可能迟到。
“对。”安东回应,收敛了游荡的心神。
“不好意思,让安先生亲自跑这趟,因为学长在电话里说得很急,我也不知道该带哪些作品,谢谢安先生愿意亲自来,这样方便直接看所有的作品。”她笑容灿灿,退了两步,“请进吧。”
安东没说话,踏进小套房在门前换上了室内拖鞋。
套房陈设很简单,一张摆在地板上的床垫,铺了花色中性的水蓝、深蓝格纹床包,床对面整片墙是书柜,床旁有张L型大计算机桌兼作书桌。
房间角落有个迷你型流理台,一旁有微波炉和热水瓶,以及单门冰箱。
安东目光回到L型桌子,桌上摆着方形相框,相框里不是照片而是一幅手绘花边图样,中间一行娟秀字迹写着——
痛苦的人,没有悲观的权利。
安东怔愣了下,走向桌子,没出声询问便径自拿起相框。那行字底是白色,字体外围由淡紫色往四边扩散成深浓的紫,花边是或红或蓝、或大或小的百合花叶编绘出的图样。
艳丽的花色,衬着那行沉重的字。
男人神情染上几许复杂,转头望向站在他身后与他保持一小段距离的她。
“呃……那是一位德国哲学……”方安淇开口想解释那句话的出处。
“尼采。”安东简洁地接了话。
“对,是尼采。你也知道。”她笑着走向他。
“我办公室墙上也挂了这句话。”
“真巧。”脸上笑容扩大。
“妳为什么挑这句话?这是妳写的吧?”安东犀利的目光直瞅着她,像是想看穿她。
……在她身上没有丝毫痛苦的气息。
“没特别原因,只觉得这句话很能激励人。字是我写的,旁边的图也是我画的,如果你喜欢可以送你。我想,这句话对你有特别的意义,你应该是……”她忽然住嘴不说了。
安东看她低下头,像是小孩知道自己说错话的模样,他沉默几秒,接她的话说:“我应该是个痛苦的人——是妳刚想说的话吧?”
方安淇抬头迎向他的视线,笑了笑,算是默认。
两人挨过几秒沉默,她收住几分笑,面色透着浅浅尴尬,声音却十分柔软,“安先生应该是个痛苦的人,我想我不会看错。人要看开些,才能快乐。”
说完,她朗朗展开笑容,彷佛想将快乐分给他似的。
“妳为什么笃定我是痛苦的人?也许我跟妳一样,只是觉得这句话能激励人。”安东没感染到她想传递的快乐,反倒皱紧了眉头。
她有片刻没出声,只是睁着明亮双眸看着他,想了想,她才温温开口,“我有个特别的职业病,会自动将人代换成颜色,对我来说,你身上的颜色是墨蓝色,中心墨黑,外层调着深蓝,深蓝表示痛苦忧郁,墨黑则是你的阴暗面……”
“妳不怕拿不到Case?”直接打断她的话,他厌恶被看穿的感觉。
“我说话太直,惹你不高兴了。”她拨拨前额刘海,面色微红,“学长也念过我,要我别老是直来直往的说话,容易得罪人。”
她轻轻叹口气,眼色明亮的望着他,语气起了转折。
“可是我觉得人生太短,弯来折去说话好浪费生命,我宁愿把珍贵的脑细胞用在我喜欢的事情上,而不是浪费在该如何说话才不会得罪人这种小事。我知道你可能会不高兴,但是……”她耸耸肩,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安先生,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是,我要很快乐、很快乐地过日子,而且要活得很长很久,不想为了别人而顾虑太多。我是个自我的人,如果几句话惹得你生气,不把Case给我,我也不会怎样。”她笑说。
“妳跟陈剑文很好?”安东突然问。陈剑文是帮方安淇引线的公关组长,这问题显得有些突兀。
她神色复杂几分,看他的目光却依旧澄澈清明,“学长一直很照顾我。”
“你们在交往?”
“没有。他追求过我,但我拒绝了,我对他没有那种感觉。”
“妳喜欢哪一类型……”安东直觉想问却没问完,因为意识到问题越界了。
“像你这型。所以对你说话,我会更直接。”她笑颜盛绽,语气轻松,彷佛她刚刚说的话,只是在聊今天吃了什么。
安东怔愣,她的直接、坦白,让他一时无法做出反应。
“安先生放心,你只是想问我喜欢哪一类型的男人,而我也只是干脆地回答你,是你这类型,不代表我已经喜欢你。”他诧异的表情太明显,她只好开口解除尴尬。
“我已经有未婚妻。”许久,安东才回说。
他很困惑,被胸腔包裹住的心脏,怎么好似闹了场地震?当她笑着说“像你这型”时,他的心,剎那间轰轰像雷鸣作响。
“我刚说的话,你没听懂吗?”她的笑转为温和。
第1章(2)
安东沉默,想起下午陈剑文概略介绍了“方安淇”,二十三岁,跟陈剑文同样是台湾第一学府企管系,大二开始学插画,大四接了几件出版社Case,市场反应不错。
毕业后,她曾在某大企业工作半年,但不爱朝九晚五的生活,决定将插画当全职工作。
来之前他曾好奇想象她该是个热情奔放、爱自由的女子,于是决定亲自跑一趟,但他没想到,真实的她,竟比他想象的更热情直爽。
她说:“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是,我要很快乐、很快乐地过日子,而且要活得很长很久,不想为了别人而顾虑太多。”那语气流露出一种万夫莫敌的豪气,令安东心折,叹息。
“我懂,我担心的是我自己。”他无奈地臣服于她的坦率,不自觉也跟着坦率了。
“喔——”她应了一声长音,接着爽朗笑开,“所以你赶快表明自己名草有主,要是我控制不住,你一定也控制不住,但你已经先讲明了,所以之后一切不良后果我得自行负责。嗯,我懂。”她点点头。
安东被她的直言快语堵得无话可说。尽避她说的是他心上转的念头,但她如此毫无顾忌的挑白了说,让他有些难以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