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气味就停驻在她的指间发梢--不知何时,他已在她身上悄然留下了属于自己的烙印。不能谓之深刻,却难以轻易抹去。
第六章风刀霜剑
赤多焰带兵赶到南城门时,这里已是一片狼藉,到处是散落在地上的菜叶和粮食,以及乱哄哄的人群。
“这是怎么回事?”他震怒的高喊,让在场中扭打的人们暂时安静了几分。
一名赤多官员跑来报告,“北陵农户囤积的粮食不肯卖给官家,我们只好执行强制令。”
一名北陵老人颤巍巍的走到赤多焰的马前,用手指着他的鼻子大声喝骂,“赤多焰,你们赤多人不仅占了我们的土地,现在还要抢占我们的粮食。你们是一群道道地地的强盗!土匪!”
赤多焰皱起眉头,问那老人,“你们囤积粮食,便无法将粮食折现,这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老人一身的脏污,嘴角还挂着血渍,显然刚刚和人拚斗过。他仇视的眼睛盯在赤多焰的脸上,啐了口血痰,冷笑道:“一斤大米原本卖三十个制钱,你们这些赤多官老爷来,非要以十个钱买走。我们种地难道容易吗?一年到头辛苦,最后饿死自己却喂饱了你们。呸!我就是死也不会把粮食卖给你们赤多人。要抢我的粮食,就从我这把老骨头上踩过去吧!”
赤多焰明白了,原来是属下强买造成了民愤,他瞪了手下一眼,喝令道:“马上按原来市价付钱给老人!”
但见被喝令者磨磨蹭蹭的,赤多焰气极了,一鞭子挥下去,打在那人的脸上。“像你们这样,我们就算打下北陵,又怎么能统治北陵?”
他身边的一名书记官悄声道:“练,不是他们故意要强买粮食。这些赤多勇士自进了北陵城后,便没能好好的安顿下来,手中没有军饷,不让他们偷抢,他们又能怎么活?”
赤多焰厉眼扫向身边人,“照你这么说,我们赤多的勇士倒不如叫做狗熊!北陵人怎么生存,赤多人就能怎么生存!马上照我的命令吩咐下去,若再有这类事发生,我严惩不贷!”
他策马转身,刚要走,远远便看到一个身影立在前处,眼波幽幽的看向他这边。
萧寒意?她怎么到这里来了?他愣了一下,立刻明白她的心意。于是催马过去,俯看着她,沉声说:“妳不该来这里的。”大手一伸,随即将她拉上马背。
“我不会再伤妳的同胞的。”
他的声音低喃如耳语,萧寒意心湖一震,一层层涟漪泛起,让她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是……被感动?
“萧公主!那是萧公主!”不知怎的,向来深居幽宫,鲜为人知的萧寒意竟然被人认出来。一时间聚集在南城门的北陵人全都涌了过来。
萧寒意被赤多焰迎娶为王妃的事情如今已成为北陵最大的话题,大部分的人都坚信萧公主是被迫下嫁。但此时此地,竟看到她小鸟依人的被赤多焰搂在怀里,骄傲的北陵人顿时感觉好像脸上被人重重的打了一巴掌,相信愤怒的大喊,“萧公主,难道您忘了国仇家恨了吗?您怎么可以嫁给赤多的刽子手?萧公主,您的骨气在哪里?”
在北陵人高声质问的同时,原本就对萧寒意下嫁有诸多不满的赤多人便趁乱搧风点火,“你们公主长得漂亮讨我们练的欢心,练肯娶她是她的福气,宫里锦衣玉食总是比在外面风吹雨打的逃亡来得好吧?你们这群老百姓懂个屁!”
北陵人怒气更炽,叫喊声越来越响,萧寒意在马背上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她本是来帮助北陵人的,怎么竟成了这种景象?在那些同胞愤怒的眼睛里,她彷佛看到无数把利剑不断飞向自己的身体,并在她脸上、身上深深划出“罪人”两个字。
她是北陵的罪人吗?她的一切牺牲在此竟显得如此渺小而没有意义。有谁真正知道她心中的苦?有谁明白她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谁?在百姓眼中她真是那种不顾廉耻,卖国求荣,水性杨花的女子?
这世上杀人不见血的就是“人言可畏”四个字。她紧咬着唇,直到渗出血来,滴在衣服上蔓延开出一朵朵血花。
赤多焰默默留意着她的神情变化。当她的血滴落唇边时,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为她抹去血痕。
“现在妳明白我为什么说妳不该来了吧?和我回去吧。”他掌握缰绳,奋力一抖,马嘶长鸣冲出人群。
人声越来越远,越来越淡,最后消失在耳畔,但那种震撼所带来的余波依旧在萧寒意心头持续回荡。
即使她回到羞月宫,神智依然还停留在刚才发生的一切。
一直在焦急等待的月盈,看到她魂不守舍的回来,不禁吓了一跳。“公主,出什么事了?”
赤多焰将她从马背上抱下来。
听到月盈的声音,她震了一下,转眸看到他关切的眼神,再想起刚才的事,原本在心底刚刚乍现的那一丝柔波,不由得全都沉在心湖之底了。
有些厌恶的推开赤多焰的手,她脚步略显不稳的走进宫门,被月盈扶着走回去。
不想面对他,因为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他才合适。名义上的夫妻,骨子里的敌人,彼此互相利用的关系……
她沉重的登上二楼的阶梯,身后忽然飘来一阵琴声。
是断肠琴的琴声。那婉转悲凉的弦音太过独特,即使只听过一次,却已深深印在她心底。而这次,随着琴声而来的还有隐隐约约的歌声,男子的歌声,赤多族独特的唱腔中本就有一种苍凉的味道,如今厚实的中音吟唱与琴音相辅相成,竟有着一种连琴音都无法替代的百转千回。
萧寒意突然有点虚月兑。这一天一夜所经历的种种实在太多,让她难以负荷。
赤多焰的歌声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的敲在她的心上,似要把她的心门全都撞裂。
“公主,那个人,那个赤多焰,是不是对您动了真情?”月盈困惑的问。旁观者不难看出他在看萧寒意时的眼神中充满了柔情和矛盾。
“别管他!”她烦躁的说。
无意中蓦然想起当初在东野时,东野兰悠然的提问:“他身为一族之长,竟以身试险来找妳,他的情意也不能不让人感动。若他是真情……”
“恨比情深,恨比情深……”她反反复覆喃喃念着这四个字,努力让自己的心肠坚决冷硬一如当初对东野兰回答时。
外面,赤多焰依旧在弹唱,执着而固执的弹唱,那歌声融合北陵百姓的质问在萧寒意心中交织纠缠。她虚弱的靠在窗边往下看,只见赤多焰垂首抱琴,立坐在窗下,那个模样像是一位流浪许久的游吟诗人,又像一个满怀心事的忧郁青年,等待着能听懂他歌声的知音到来。
他专注而孤独的样子撼动了萧寒意冰冷的心。渐渐的,他的歌声如一片云霞漫过了心头所有的阴霾,她呆呆伫立着,听他吟唱,直到日落月升。
深夜,四周一片宁静。
悄无声息的楼梯上传来隐隐的踏阶之声。
萧寒意睡得很轻,白天的事情一直在脑海缭绕,根本无法安眠,轻微的声响惊动了她。
夜色中看不清任何事物,但她可以感觉到有个人正悄悄向她走近。
那个人进入她的房间,停了一下,像在判断她是否熟睡,接着,又一步步靠近直到她的床边,同时伸出手模向她的脸。不过迎接他的,是一把锋利的短刀,当他掌心刚刚接触到冰凉的刀锋时,再想撒手已经晚了一步,掌心已然被利刃划上一条细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