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扬手正要将它当扇子用,眼角余光却瞄到这书刚才的位置上多出了一张信笺。
“压在书下啊……嘿嘿,殷淮,你也有怕人看见的东西吗?”那张素净细腻的白纸上,温润的苍劲字迹实在太过熟悉,她只是“咦”了一声,便已喃喃念道:“青帘映绿洲,十里共君游,过江湖,同醉南楼。今古江山无定据,断碑字,冷清秋……原来,是《南楼令》啊,真亏了你还记得……”她的眸光慢慢沉了下去,望着这短短的半阙词,黑瞳越见痴痴。
良久,她才慢慢地勾唇一笑,眸光中乍见锐气,拿过狼毫,手腕翩转,就着那半阙词,一笔一画写道:射蛟断矶头,霸业等闲休,越马横戈尽悠悠,风雨长歌同载酒,英雄辈,一扁舟。
最后一笔落下,似用了半生的时间,她才缓缓地回过神来。
“原来……我也没忘啊……”叹着气,她慢慢走向窗边,仰头遥望长天,只觉得春天里这样难得的郁郁天色竟让她感到十分的平静,心一安宁,纷乱的回忆就趁着那软弱的空隙,慢慢地飘荡进心间,牵扯出疼痛的酸涩。
许久之后,她才负过手,哼着五音不全的小曲儿,慢慢朝自己的房间踱回去。
徒留一室春风,在偶尔飘过书桌时,轻吹出“哗、哗”的声响。
懒洋洋地推开房门,才刚跨进,便急急忙忙地又退了出去,站在门口四下察看。
“你这是在做什么?”房内有人恼声问话,声音有些不清,极似正咬着牙。
她叹了口气,无奈地一步一步慢慢往里挪,抬眼毫不意外地见着了一张臭脸,立即识时务地露出了讨好的笑,“呵呵,我只是觉得,像我这样的房间里怎么可能出现像师兄您这样优雅出众、俊逸不凡到前无古人后无追兵的超级美男子嘛!所以,才会小小地怀疑了下,我是不是两眼晕花,以至推错了房门?”
“……这么说,你是忘了昨夜的承诺了?”英俊的男子慢慢眯起的眼眸中,似有火光颤动。
“呵呵,答应过师兄您的事,我哪敢忘了?”她嘻嘻一笑,慢慢关了房门,转过身时有些烦恼道:“糟!忘了现下该要称你为‘长空兄’了。”
“怎么,你怕他们知道我们的关系?”谷长空长眉一挑,一双凤目顿生出溢彩的流光,粲然生姿!那勾唇一笑,简直……简直魅力无限呐……
“唔,师兄,请你继续维持平日的面无表情。”她镇定地背过身去,佯装很欣赏窗外的风景。
“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身后那恼人的声音并不打算放过她。
“好吧,如果我说不怕,你信不?”她无奈地耸了耸肩。
“……你暗地里在计划什么,我不会管。不过,既然是承诺过我的事,你就得做到。现在,回答我三个问题。”谷长空说着,悠闲地给自己斟了杯茶,慢慢地喝了一口。
她猛然转过身,瞪他,“可是昨晚咱们明明说好,你助我画出那剩余的地图,我便回答你‘一个’问题的!”干吗?想坐地起价啊!
他冷冷一笑,斜着眼睨她,“你以为,以慕容信的为人,怎会仅凭你一己之辞便信了你并非江湖中人?”
“啊……原来,是你啊。”她就说嘛,随便掰个借口都能过关,她哪来这么好的运气?
“第一个问题。”谷长空懒得再跟她耗,径直发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师兄,现在愿意留在明月山庄的人,都只有一个目的。”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师父已死,长明教灭不灭,对你真那么重要?”
“是很重要。”
“为什么?”谷长空皱起了眉,神色突然变得极为认真。
她眨了眨眼睛,微笑着往手腕处模了模,眼神在那一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如果我说,是为了沧南,你信不信?”
“原来,你倒真是放不下……可是,你明明可以……”
未出口的话,遭她笑嘻嘻地打断:“师兄,你那三个问题可都已经问完了哦,要再想问下去,就得先回答我的问题了。”
“你想知道什么?”
她嘴角翘翘,眼儿一弯,偏着头微笑道:“你啊,好不容易摆月兑了教主,过了自己想要的平静生活……现在却又这样连姓名都不隐瞒的便直接进了明月山庄。师兄,你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第六章暗藏玄机
弯弯曲曲的线条,横七竖八地在画纸上纵横交错,一看,便知是出自何人之手。
殷淮唇畔扬着淡淡的笑,并未露出任何恼怒之色,心情显然不错。
倒是一旁的春生,几乎立刻就惊叫了起来:“我的天!她又画成了这样?我今天真该好好看住她的!鲍子……又要累您重画,我,我……”
“清歌姑娘不擅丹青,要她画这地图本就是为难了她。春生,是我们强人所难了。”清冷的声音里透着安抚人心的魔力,殷淮笑着拿起画纸,仔细研究着图上的路线,正准备动手重画之际,眼角余光却被一张小小的信笺吸引,而后,视线落入其上。
这是!
他一把抓起信笺,猛然拉过一旁的春生,哑声道:“这是谁写的?”
春生一脸茫然,傻傻地接过那信笺一看,眼睛眨了几下,忍不住赞叹道:“好漂亮的字啊!和公子您的字简直不相上下了!”
这字,遒劲有力,笔划如刀,玩世不恭却又字字犀利……这明月山庄里,还有这样能和公子并驾齐驱的高人在吗?春生偏着脑袋,仔细搜索着可疑人物,“今儿个就只有清歌姑娘来过啊……后来我给公子您送伞,这房里就只剩了她……难不成?不对,不可能是她……那肯定是之后还有人来过了!鲍子,我这就去问问清歌姑娘。”春生自动抹去了清歌的嫌疑,正要往外冲,却突然顿住,困惑的目光慢慢落在殷淮未曾放开的手上,“公子?”
殷淮慢慢松开了手,垂下眸平静着繁乱的心绪。片刻后,才缓缓收回了那张信笺,有些失神地看着上头熟悉的字迹,直到察觉到春生关怀的目光后,才又抬眸微微朝他一笑,徐徐走向窗边,负手而立,道:“春生,你看这字……比之清歌姑娘的,如何?”
“公子,这还用得着比吗?根本就是云泥之别嘛!”春生很不客气地将清歌踩在了脚下。
殷淮扬了扬唇角,无言的微笑,抬首仰望夜空,但见繁星浩渺,光华炫烂。
这世上,恐怕只有沧南的眼眸,才会有如此桀骜不驯的炽热光华了吧?
普天之下,也唯有沧南,能有这样收放自如,浑然天成的笔力了。
他从不信鬼神之说,亦相信沧南若是真的在天有灵,也绝不会用这种方式出现,那么……会是她吗?
这字迹,乍看之下与沧南的笔迹几乎是一模一样,但若仔细分辨,也不难发现其中些微的差距——少了几分锐气,多了几分闲散。若以性情而论,这山庄里,也只有那位清歌姑娘最为相似了……况且,今天下午,这房里也只有她……
只是,若真是她,那么……她意欲为何?
又为何能写出沧南的字?
清歌,清歌吗?
心头悸悸的又是一阵轻颤,他忍不住皱了眉,困惑地捂住了胸口。为什么?每次只要这样念着她的名,胸口,便是这般的奇怪呢?
再度被召唤,她扁着嘴踏入了议事阁。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就熟”。她经验老到地跟在了谷长空身后,无视前头那轻蔑的眼神,下定了决心要效仿缩头乌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