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斯凌答应扮演公主,我们的工作可就顺利了,现在再去请别的角色,大家都会来的。”王英久说。
“可惜水越没有空,钢琴伴奏只能请林宝文了。张若白怎么样呢?蜜斯王,你说他能够参加吗?”林因辉问。
“我想现在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吧!”林因辉问。
星期六午后开始第一次排练,地点在学校交谊厅里的音乐室。
王英久分发给大家各人一份油印的脚本。陈教授开始讲解剧情:
一位穿着洁白纱裳的寂寞的公主,常常在月明的夜晚徜徉在山林间。那儿,山兔、麋鹿、松鼠、夜莺和猫头鹰都是她的良伴。一夜,一个年轻英俊的牧羊人到山林中寻找他失去的一只小羊,发现它熟睡在倦卧树底的白衣女郎的怀中。晚风寒冷,牧羊人月兑上的衣服为她盖上,公主张开眼,接着一对凝望着她的热情的目光,他们一见倾心地爱上了。
此后,每逢皓月当空,便是他们相会的时刻。青草为他们铺着最柔软的地毯,花朵发出醉人的芬芬,夜莺唱着悦耳的歌声。
柄王为他的独生女儿议婚,公主拒绝了。年老而哀伤的国王病逝,在一个风凄雨苦的夜晚。
鲍主含泪戴上王冠,牧羊人在林中悲泣,小羊倒在地上,山兔垂下长耳朵,麋鹿悲鸣着,松鼠停止了跳跃,夜莺喑哑了,猫头鹰闭上圆眼睛,伤心的月亮躲在黑云里。
张若白携着小提琴站在林宝文身后,林宝文有副严肃的面貌,两边颧骨立着,好像用刀也削不下半点肉来,面皮绷得紧紧的,难怪她笑不出,也没有表情。这时按了琴键,张若白和她对了音,便合奏一支曲。陈教授点点头,令扮演牧羊人的先试唱一段。
这是化学系的男同学叫霍恩青,模样儿很漂亮。王眉贞告诉我他唱得好,上次音乐会振奋全厅。可惜的是,有一些自以为了不起。他唱了一支歌,音量足,银色美,最后有一个字的尾音还没有收回,便一地坐回长板凳上,皱着眉四处张望,一派不屑与大家为伍的气概。
杜妩媚扮演猫头鹰,站在钢琴前面手足无所措,起先双手插在短大衣口袋里,头一摇缩了上来,改作歌唱家当胸握拳式,像老式人们拜新年,这时索性向后反背,又捞着陈教授的下巴。鼻嗡唇颤的唱完一首短歌,一吐舌头一缩肩膀坐了下去,引得霍恩青呵呵大笑了。
秦同强是剧中的小白兔,没轮着他唱,便“兔”性发作大蹦大跳起来。双手当耳朵,努着嘴巴闪动个不停,又撤下一只“耳朵”翘在尻部当尾巴划了划,大家都笑了。
接下去轮到我。再下去是王英久那国王,他搔搔头皮说:“糟糕,怎么让我跟在公主后面呢?即使我唱得再好,岂不只同一只乌鸦在叫吗?”
陈教授告诉他那国王的戏虽然不多,但重要性不在公主和牧羊人之下。
“自然,”陈教授说,“一出成功的戏剧中,没有一个角色不是重要的。这是一项协同的工作,好像叠罗汉,不能有一个人不踏稳脚步的。”
“还要,因为剧情的缘故,我不能够在这歌剧中尽情的穿插幽默。”陈教授接着说,“无论如何,我还是利用你——”他指指王英久,“国王这个角色,来放进一些使观众欢笑的资料。我常常觉得:聪明的人应该知道如何使自己笑口常开,人生只不过是一场戏,何必悲伤地哭丧着脸?所以,希望人人都能愉快地笑,也常常是我心里的一个极大的愿望。”
是的,陈教授常常逗引得我们笑。可是,在他自己的生命道路上所遭受的一切,却是最令人同情酸鼻的。他自小没有父母,做过擦鞋童和送报生,虽然他的教育程度只不过小学毕业,但是没有一天终止向上求进步的心。他结了婚,生了四个儿女,他的太太却在最小的儿子刚刚满月以后,离弃他去了。生活的重担和儿女们的教养责任压得他弯曲了腰,但是,他的脸上永远露着笑。永远的使见着他的人们也笑。
陈教授是一位了不起的天才,虽然他的天才并不曾被世人所发现,难道因此贬低了它的真价值?他一生被贫苦所折磨,但是,他把贫苦看作激发自己的一种力量,而永远不向它屈服,或成为贫苦铁蹄践踏下的牺牲者。
“古往今来的伟人名哲大多半都是从贫困的环境中打出天下来的。”他曾经这样的告诉我们,“我们不能说富裕人家的子弟们便不可能走上成功的路,只因为舒适而不需要奋斗的生活使他们失去了斗志,像生活在金丝笼中的鸟儿,它的翅膀纵使含蓄着多少的力量,也慢慢的消失殆尽了。前哲古人所留下来使我们景仰的是他们的不朽的功业,难道有人重视当时他们享过多少人间的福,或是受过短视的人们如何的冷落吗?可笑世人往往不知个中的真理,过分地注意转瞬即逝的一切,而忽略了千古不朽的生命的真正意义了!”
王英久唱得真有点像乌鸦,但他很聪明,能把声音控制得巧妙,好像在开叉的地方抹上一层油,使成独特的令人喜爱的歌声。他说他要表演幽默,眼睛一瞪,肩膀一耸,全身的细胞中都跃出笑料,凑热闹的王眉贞笑得头颅要撞向地面上去了。
接下去轮着松鼠和小羊,松鼠叫庄一夫,是个教人见过几十面也留不下半点印象的男同学。这种人很糟糕,漂亮够不上,丑陋也倒没有,只是没有半点特征是属于自己的。好像当初随便把属于别人的眉、目、鼻、嘴和耳朵,都拣来胡乱凑合成一个脸,使你看过他后想记起他的特征,却怎样也记不起来。他的歌声也一样,不冷不热的好像温开水。但是他会跳,身手敏捷,个子也不大,很适合套上松鼠的皮饰。陈教授模模唇旁,也算通过了。扮小羊的是丁再光,王眉贞笑着说:“这个‘臭哲学家’也来了,现在他是小羊,我倒要问问他,羊眼睛里看的女人和花究竟是个什么关系。”
夜莺上去时有人起劲地鼓掌,她是经济系一年级的女同学,名叫丁香。两条乌黑的粗辫子垂在胸前,皮肤洁白,一双黑眸子水银珠般的溜转着,尖而略翘的鼻端翕动着,小而丰满的红唇张得圆圆的;双手放在背后,身子随着音乐的拍子在摆动。
“再来一个的是你!小徐!”王英久笑着说。
徐天茂扮小鹿,这时向后一翘对大家鞠个躬,张开缺一只牙齿的口开始唱。他的脸上有太丰富的表情,可惜那对鼻子,使他表来表去都没有一个使人心动的好镜头。他的歌唱得真不错,一大半吃香在脸皮老,唱完时嬉皮笑脸地坐在丁香的身旁,丁香一扭身,坐到我身旁来了。
三个人,六只鸟兽的角色,算是都经陈教授。他认为大家各有优点和缺点,优点应该发挥,缺点应该改善;只要我们肯用心,成功之神一定不会亏待谁的。接着他弹唱了一遍歌剧中的歌给我们听,告诉一些应该注意的事项,然后谈到服装和布景,决定今后排练的时间,这天的工作便已完毕了。
离开音乐室的时候天色晚了,大家边说边笑出了校园,穿入公园。脚踏车停在学校里的,都把车子推倒公园里来,只因为想和大家多相处一些时候,好像《月光公主》是蜜糖,把大家甜蜜地黏起来了。扮牧羊人的霍恩青很快地走到我身旁来,问为什么在校园里一向没有见到我,又为什么我上次没有参加学校里的音乐会。我说我生病,他又问我第一个问题,王眉贞笑着问他:“你是几年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