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免上海帮在自己亲弟弟的手中转成涉及黑社会的噩运,葛天铎在不顾妻子的反对之下,到孤儿院收养了已经五岁的小男孩,并且命名为凯威——虽然后来葛太太视凯威如己出,但是在葛老越来越无法应付帮内反对派的势力增强之下,葛老又不愿就此收山、退出江湖,最后只有走上离异之途。
当年葛太太本想把凯威也一起带走,但是葛老坚持付任何高额的赡养费来交换凯威,在束手无策之下,葛太太带着年仅十二岁的静薇离开葛家,她给葛天铎的报复是:她要让他内疚一辈子,她不但分文未取,而且发誓从此绝不再让葛老见自己的亲生女儿一面。
江湖恩怨、爱恨情仇,永远没有一个终结的时候,葛太太毕竟狠不下心来不去偷偷看望她一手带了十余年的养子凯威,也因此而秘密地一直和凯威保持联系,却也因为这样反而得到凯威在生活上的资助,这一切人间情债,也许都是老天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的安排……
***
梆母说完这段前尘往事之后,脸上早已老泪纵横。蕴娴感同身受地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声音喑哑地喃说:“伯母,我相信你一定下了很大的割舍才离开葛家,幸好凯威并没有让你失望。”
“是呀!真多亏了凯威这孩子,世界上有多少亲生儿子能够跟他一样好?但是,凯威也是一直生活在矛盾痛苦之中,他不忍心伤害他爸爸。”
蕴娴吸吸鼻子,刻意泛出一丝微笑来安慰葛母道:“不过你放心,现在凯威已经下定决心要跳出这个是非圈子,等这一切事情平息之后,他就可以重新开始。”
梆母只是怔怔地直瞅着蕴娴,半晌才说:“事情也许没有你想的那么单纯,即使天铎他愿意放凯威走,其他的人会放过他吗?只要他在,他就可以随时回去接掌上海帮,而江湖上多的是不择手段、赶尽杀绝的凶狠人物……”
一番话,又把蕴娴带回到最残酷的现实,未来事情会如何演进,也没有任何人说得准。
一阵岑寂之后,蕴娴有些嗫嚅迟疑地问道:“伯母,我有件事想问你……如果这一切事情在凯威决定月兑离之后会接踵而至,那你为什么还赞成他这么做?”
梆母深叹了一声,莫可奈何地答道:“他有别的选择吗?如果他继续待下去,将来会变得怎么样谁都不知道,但是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只是一和黑社会沾上边,下场都不会很好。”
“那你们有什么打算吗?”
梆母静静凝视她一会儿,才说:“凯威打算待事情一处理完之后,就带我们母女到台湾去……这件事他原本不想这么早让你知道,一方面也是因为都还没定下来。”
“到台湾?”
蕴娴微吃一惊,但是继而暗地里感到一阵欣喜。
“那太好了!你们到台湾来,我一定尽全力帮忙。现在我只希望能赶快完成采访,而且凯威和你们母女可以平安无事地月兑离这些恩恩怨怨。”
“唉……蕴娴,难道你还不知道?凯威在这近期内作下这么多的决定,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
梆母似乎一时说溜了嘴,但是话说出来也难以收回了,便干脆老老实实地跟蕴娴说:“这是我最担心的,凯威这孩子从小就死心眼,他不做的事便罢,要是一旦决定放下心、放下感情……唉!蕴娴,我这做母亲的求求你,请你不要给他任何幻想,然后将来再伤害他、让他失望,他会一跌不起的……”
霎时,蕴娴哑口无言,她该怎么办才好?她相信凯威也正处在矛盾痛苦中挣扎,他害怕跟她接近,却又在暗地里因为她的缘故,而做了这么多安排,甚至打算到台湾去,难道他宁愿一辈子就只是隔着一段距离地爱慕她,这样就感到心满意足了吗?
***
两天之后,凯威回到浅水湾的海洋别墅,他的情绪显得平静许多,看上去也开朗了不少,而且他一到家,就交给蕴娴一叠文件资料。
“这是什么?”
蕴娴吓了一跳,那些文件上满是合约,和充满数目字的报表,甚至还有私人信件的影印本。“这些都是你写报导时最需要的资料。”凯威轻松地说。
“上海帮内部组织的资料?”
看来凯威这不见人影的两天里花费了不少心血去弄来这些文件,他一一翻阅地一边为蕴娴解释道:“这些资料就已经足够在香港引起一次大地震。文件上有许多签名是我爸爸的名字,不过都是伪造的,另外那些私人信件则是从我叔叔那里偷影印来的——”
“怎么偷?你去过他家?”
凯威显有些支支吾吾,最后才坦白供出。“是……是小叶帮我弄到手的。”
“噢——原来是她?”
蕴娴的声音中充满了醋意,凯威则觉得一阵窝心,但是他并没有明显地表示出来。
“这些文件里不乏一些白纸黑字的证据,有支公款付给高官或警方贿赂的帐目记录、官商勾结买卖开发预定地的转让契约、雇用杀手去暗杀的阴谋计划,甚至还有我叔叔以暴力强权想接收赌场及行业的恐吓电话录音,非法勾当真可以说是五花八门!”
蕴娴掩抑不住内心的兴奋,有了这些资料,她的报导更加充满了别人想得都得不到的第一手资料,而且足以让上海帮的神秘面纱从最里面一层开始掀起。
“真是太棒了!凯威,有了这些资料,我的采访几乎已经完成了一半,接下来我只要去访问几个关键人物、拍几张新闻照就可以了!”
不料凯威却面色凝重地深瞅着她。“我不希望你再去采访任何人或拍什么照片。如果你需要什么照片,只要你说一声,我就去帮你弄来。”
蕴娴突然觉得好像被人看低了能力似的,虽然她知道凯威并没有任何恶意,但是她仍然很不服气。
“如果你要这么做的话,那我建议你先去考一张记者证再说。”
“蕴娴,你必须明白这其中的危险——”
她不让他说下去,态度很强硬地打岔道:“我当然知道这其中具有危险,但是请你搞清楚,这是你的采访,还是我的采访?”
“你采访我、采访我妈还不够吗?”凯威苦口婆心地想说服她。
“当然不够!虽然我百分之两百相信你和伯母所告诉我的每一件事、每一句话,但我可是一位专业记者,我所呈现给读者大众的报导中,也不能只刊有一面之词。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在学校所受到的专业训练。”
凯威气急败坏得想跳脚,不过他也明白这是一名专业记者的职业道德和原则,只是在他私心底下,他无法让蕴娴去冒这种险。
“那么,至少让我陪你一起去。”凯威退让一步地说。
“凯威,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我也不是三岁小女孩,一直得仰赖别人的照顾和保护,那我以后去采访别的新闻,又该如何去独挡一面?”蕴娴平心静气地向他解释。
凯威在心中暗自呐喊着:我陪你!我陪你去……
但是他说不出来,而且他也明白蕴娴是个不妥协、不怕艰难,甚至天真迷糊得很大胆的女孩。
最后他只能说道:“我希望你记得,只要你随时需要我,我一定会在……你身旁。”
后面那几个字,凯威说得很虚弱无力,因为他害怕去表达出自己心中的感情;蕴娴则万分感动地猛抓住他的手臂。
“谢谢你!凯……啊,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