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囚过他,从来没有。”李沐雨叹息着回答。
“放屁!”阿城烦躁地踢了一下沙发,“你敢说没有?!你放任他沉醉在对你的幻想中远离现实,你他妈的才是真正的变态,你在享受他对你的单恋而自己置身事外,对不对?!李沐雨,如果你真想做他的爸,怎么会让他抱着不伦的幻想深陷到无法自拔?!
“你想把他弄疯,是不是?!把他变成一个仅认得你李沐雨,不会爱、不懂生活、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白痴?!是不是啊?!你他妈的是不是在报复?!”
阿城恶毒地连续指责,他要把眼前这个男人温和的外皮撕毁,他就下信他的道貌岸然、委曲求全。
李沐雨没有反驳,他继续沉默,直到看见江节重新站立在眼前,直愣愣地瞧着自己,通红的双眼中闪烁着微弱的希望,他知道他也在等自己的解释。
他想解释,解释自己早巳读懂他所有的心思,想解释自己这么久以来在父爱和情爱中摇摆挣扎,想解释曾经苦苦等候过他的成长,想解释抱着他的时候也有过天长地久的,想解释他了解他的脆弱,从不忍多加伤害,想解释他有多想保护他,从初见面的那一刻起就曾向往过永远。可定,生活就是生活。
这一切该结束了,他不必知道这些解释和背后的即将远离。
“对不起,江节,你该定了。”他对他说,还是用父亲的目光温和凝视,话语却是无情的驱
逐。冷酷的道歉,将数年之久的翠恋画上休止符。
江节听着,然后点头。咸蛋超人的剧目终于结束,来不及留恋,他听见自己曾经以为永恒的世界在心深处轰然倒塌,一片狼藉,他的英雄在残垣断壁中灰飞烟灭。
他还是想问,如果时光能倒流,如果一切不曾改变,如果他还是那个六年级小男生,如果母亲没有带自己到他面前,自己的世界会是个什么样子的?
如果没有李沐雨这个人,一个叫江节的孩子该是什么样子的?
他猜不出,但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天亮了。
叫江节的孩子只能离开。这个家是李沐雨的,收养了他数年的男人应该得到这些报酬。他和他的关系到此结束,建立起来的所谓父子关系其实本来就没有存在过,双方部心知肚明,这一天迟早会来到。
李沐雨仿佛在二伩之间老去,憔悴得像是换了身皮囊。
江节临走前,轻轻地拥抱他了一下:“我不会怪你,永远不会。”
李沐雨疲惫地笑望他的脸:“那就好。”
江节也笑:“但我会恨你,永远都会。”
李沐雨无奈地点头:“没关系,但不要说永远。”他递给他一本存摺:“我说过负担到你大学结束!”
江节接过它,头也不回地走出这个曾经以为是自己家的地方,走出这个他构筑过爱情又无情毁灭它的世界,曾经害怕的别离,想不到最终实现的人却是自己,多么讽刺的现实。
今生今世,再也不会见到这个叫李沐雨的男人了,他想。不悲惨吗?那就太假了!他依旧爱他,可是没有希望了。
火车的轰鸣声掩饰哽咽着的哭泣,他用最后一丝鲜血淋漓的成长来换取靶情的重生,在卧铺晃眼的惨白灯光中等候迷茫的未来。
阿城一直紧搂着同伴,他知道他会痛,这是个必然的过程,只要熬过去才会看得见明天的阳光。
江节的爱情告终,生活还必须前进。
所谓真正意义上的离开是连着精神的,就变得困难。阿城预料到这个结果,没有太过坚持地在新生的江节身上寻求爱情。他没有束缚他,两人还是处在哥们和情人的临界点,来回摇摆地持续了几年,直到开始放纵自己身分的江节在同性恋吧里找到另外一位男人为止。
阿城不得不承认,在捅穿李沐雨的那一刻,自己已经失去了江节。
新男友是个比他年纪大上一轮的上班族,阿城嘲笑他找了一个李沐雨的替代品。
江节没有否认,是不是他都无所谓,他说过恨李沐雨,但未能否认心中持续的爱恋。
他用恋李沐雨的方式在新男友身上寻找寄托,这样做很傻,没有人能代替另外一个人,所以恋情失败得也很快。他依旧不停地寻找,不停地更换和不停地学习忘掉一个叫李沐雨的人。
可是太难了……有谁能忘掉自己是怎么长大的吗?在他开始用心记忆的时候,这个人就充满在他呼吸的空气里,填满他生活的空间里。忘记他,等于忘记自己。
他放弃,就当自己长个毒瘤,痛苦地防备它一辈子。
大四的一天突然接到电话,是张莉丽打来的。贴着话筒,脑海里立即清晰地出现了一直想忘掉的人的形象,那一刻江节觉得自己很失败。
张莉丽礼貌地跟他说,他的亲生母亲从国外回来了。
这个消息让江节觉得可笑,原来自己除了李沐雨外,真的还有一种叫“亲人”的关系存在。张莉丽还告诉他,他的亲生母亲希望他去国外留学,并替他负担一切费用,问他是否愿意。
他问张莉丽:“为什么是你来告诉我?那个人呢?”
张莉丽温婉地回答:“他不能打电话,他说希望你能出国深造。”
江节冷笑,说:“你记得让他向我妈多要点抚养费,要不就太亏了。”然后狠狠地把电话挂断了。为什么?他可以这么绝然……
“真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张莉丽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不由叹气。
屋外的树在风中飒飒轻晃,枝丫上的叶子快落光。坐在窗口边的人在数。
“他会懂事的。”他也叹息。
“可我真的很嫉妒他,”靠着丈夫瘦削的肩膀,张莉丽有些凄楚的怨意,“他怎么能得到这么多?”
男人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苦笑,他拾手温柔地抚着妻子秀发。
“对不起。”
“没关系,”妻子不好意思地笑,“我已经得到你了,不是吗?从小恋你这么多年,可从没想到有一天你会娶我。”
“可我无法给你任何东西……”
“不,你把信任交给我了,能陪你这么多年,我已经满足了。”妻子吻了一下丈夫的额头,亲昵地靠在他身上。“你说,这阵子要多长时间才能掉光啊?”
“很长时间吧……”
半年后。
要不雨吗?天有点阴湿。
江节站在公寓狭小的窗口前向外张望。
灰蒙蒙的气雾中,有一群鸟晃悠悠地飞过,看起来速度很慢,让人不由害怕它们会不会掉下来。
他打开电脑,上网收邮件,信箱提示有一封信。
飘雨丝了,阴凉的湿气扑进窗口,有股淡淡水腥味。
“咕咕……”
一只毛色古怪的鸟停在斜对面阳台的花架上,它歪着脑袋仰视天空,然后用灰白的喙梳理羽毛并缩紧身体。
它冷吗?江节瞧着鸟,没有关窗,如果它要进来躲雨的话,他不反对。
鸟望向他,目光柔和地停驻了好一会儿。
他也凝望着它,不认得其名字,它不是只在这个城市里常见的鸟,不知来自伺方。
彼此又匆匆躲开了日光。它继续在雨里停留,他要去看信件,一边给自己倒杯热咖啡。
下载完毕,信件抬头写着:李沐雨。
他的咖啡全倒在桌上,溢了好大一滩。痴迷的笑容渐渐浮上脸庞,为远方那个久无音讯的人。
李沐雨,你还好吗?我想告诉你,我已经不恨你了,没有爱情也行啊,我只想待在你身边……他激动得手忙脚乱,顾不得桌上的咖啡,连忙点击信件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