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知道,一个寂寞小男生的咸蛋超人离开了……
那一年,江节考大学。他不顾李沐雨的反对,在志愿表上填了一所北方的工科大学。李沐雨说:“你离家这么远,我不放心,有什么事都照顾不到,我会心疼的。”
江节酷着脸说:“我长大了,该离开你去独立独立了。”他没有说:“我的咸蛋超人抛弃了我,你知不知道?”
李沐雨不知道,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现在有了一个家庭,如此而已。
他每天在单位工作努力,回家和老婆相敬如宾,对孩子疼爱有加,尽一个普通男人应尽的责任,维持着一个全世界随处可见的幸福家庭。
如果他知道自己是江节心目中的咸蛋超人的话,他会觉得自己依旧是,没有什么改变,他真的爱他:心疼他,给他所有,竭尽所能无私地帮助他,像个真正的父亲,以自己的善良收养了一个视如己出的孩子,也是如此而已。
江节花了整个高中生涯来看清这个其实就一直摆在他眼前的真相,为什么到最后还要明白得这么撕心裂肺,除了逃避,他一筹莫展。
成长就像一场蜕壳,有时会不小心连着血肉一起撕毁,留下随处可见的伤痕。
斑三过后的暑假特别短暂,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的那一天,江节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瞪了一个下午,然后想逐个打电话给一些好友,约他们出去狂欢庆贺,结果被李沐雨拉住了。
李沐雨怕这些没有节制的小家伙疯起来没有管束,别在关键的时期惹出些事来影响上大学,所以建议江节把大伙儿请到家里来玩,他和张阿姨给他们弄吃的,好好庆祝一下。
江节虽然在学校话不多,但人缘还不错,加之倾慕者不少,又是威风的足球队队长,来向他告别的队员就有一大帮子。
那天晚上,屋里挤满了充满各种情绪的年轻人,有些考上了,也正乐得慌;有些则落榜了,得重新来过心里不痛快来泄愤;有的则要被多金的父母一脚踹到大洋彼岸,愁苦眉脸等着镀洋金;有些不打算再读了,另谋出路,人生何处不是机会啊,倒也坦荡乐观,何况不乐观的人也不会出现在人家庆贺宴上。
一时间,房子里热闹得像炸开了锅,在新的人生转折点上的少男少女们,笑的笑,哭的哭,闹的闹,尽情发泄着离别前的愁绪。
在送当护士的妻子上夜班后,李沐雨一开始也不想回去了,让这些小家伙无拘无束地闹腾吧,后来想想不好,有个大人在旁边看着总是比较安全些,省得他们发起疯来把房子拆了都不知道。
他捡个角落坐下看报纸,眼无意问瞥到人群中的儿子江节,竟是满脸的沉静,显得和周围其他吵闹的孩子格格不入,脸上的微笑飘忽而莫测,怔怔地听着同学们的喋喋不休。
他旁边坐着穿红衣服的漂亮女孩子,正是他的女朋友陈艳,满脸的不高兴,眼睛红红的,因为她本来要求江节两人同考市内的一所名校,她妈有关系,就算考不进也能让两人一起进去,没想到临到填志愿江节又反了悔,莫名其妙地填了一所远到吓死人的外地学校,两人的感情不知前途何在。
别说陈艳想不通,连李沐雨也想不通,直念叨这个小子脑子又进什么水了。
可孩子的愿望他一向不太干预的,既然他愿意,当然也不能太勉强,只是想到将来要和儿子异地相隔,心里就闷得难受。
小学,中学,直到大学,一路走来,孩子真的长大了。李沐雨以前常担心这个依赖性特强的小家伙,会永远长不大似的怕离开自己,想不到这一天来临时,他竞自己就选择了离开他,没有一丝舍不得的迹向。
长大了,就会这样。
李沐雨觉得自己还是很能了解的,哪有一个孩子到了年龄不离开父母的?只是父母的失落,自己今天才能深有体会。
至今还能清楚地回忆起那个在黄昏唱一句歌词的小家伙,瘦小的身体在秋千架上微微摇晃,和着“咯吱咯吱”单调的摩擦钝音,童稚的歌喉像遗落人间的天使哭泣,充满了悲凉,让人心酸下已。
没想到,天使这么快就长大了,他学会自己飞了,而李沐雨现在的心情就像守候放飞的风筝,不舍却又无可奈何。
江节抬眼,纯净的目光穿过人群向他望来,模糊地露出带着忧伤的笑容,仿佛重回到那个被遗弃的孩子,让人看着心痛。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这种感觉的李沐雨朝他摆摆手,让他只管玩,不要在意自己。
江节扭过头,对着叽叽喳喳的众人愣忡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来,跳上沙发对着四周的嚣闹大声说:“我要唱首歌给大家听,不过只把它献给一个人,我……最爱……的一个人!”他把“爱”字咬得生涩而坚决,带着悲壮。
众人“呜哇”地起哄了。“给谁啊?给谁?”有人嚷嚷着直迫问。
“我不说,让你们自己去猜,反正这人就在这里。”江节狡猾地笑,露出白白的牙齿。
“给谁还不知道嘛?!”有女孩子“咯咯咯”地笑,朝陈艳望去,陈艳既羞又喜地低下了头。
“喔喔喔喔——”众人的情绪更加兴奋了,这个世界上还能有比爱情更让年轻人激动的事吗?
李沐雨听着好玩又好笑,他放下报纸,望向高站在人群包围中的江节,对方闪闪发亮的目光也正投过来,带着炽热。
可爱的孩子。李沭雨向他鼓励地点头:今天是你的节日,随你闹。
江节扬起嘴角,把手一伸示意众人静下声来,他深吸了口气,跳下沙发坐好,然后清唱起来,声音如流溪蜿蜒,在宁静中洗涤着每个人的耳朵:
“我爱你,不必惊异,可知我比你更想逃避……命运是如此的诡异,直圣你出现在我生命里,如等待千万年一次的约定,我不曾计较约期,只愿等你一句愿意……可否让我爱你,让我爱你,;我爱你,我……就算你不曾注意,相爱注定无期,在背后默默看你,爱恋于我是残酷的刑罚……”
他垂下脑袋,怕被那双柔和的眼睛看透。声音在旋律中颤抖,众人的无知让他有勇气在这里向他倾诉心声,他多么希望他能听懂一点,哪怕一喝点儿。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在被神遗忘的炼狱里念着咒语,只等有一天你能沐浴到我的相思泪雨,苦也愿意,傻也愿意,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你可否听见我的咒语,救赎我离开爱你的炼狱,轻轻一句,苦也愿意,傻也愿意,让我爱你……让我爱你……”
江节低着头唱,不敢让看着他的众人发现自己眼里含着泪水。“等一句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请救赎我离开爱你的炼狱……”
众人没有发觉唱者的哭泣,他们高兴地跟着他唱起来,把歌一遍遍地推向高潮。
你听见没有,你到底听见了没有?!我爱你……让我爱你……苦也愿意,傻也愿意!江节微抬头,透着泪水向坐在原地微笑的人用目光做无声地呐喊:你到底听到了没有?!
我爱你……爱你,李沐雨,请你救赎我离开爱你的……炼狱!
第一次,他在他面前承认了自己对他无休止的爱恋,无法启口的感情用歌声全然倾吐。
拌声哽咽在喉里,失去了踪影。掌声雷动,年轻的脸庞上个个都充满着感动的神情,为他们出色的演唱者,为他们的朋友江节动情的倾诉高声喝采,虽然没有人知道那真正的接受者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