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精神一振,握住我的肩颤着声道:“对呀,对呀,该做的事就必须去做,民族已濒临灭亡的紧急关头,我怎能惜乎一已之身、惜乎一已之力、惜乎一已之名。玉瑛,你说得对。”
我看见他眼中跳动的火焰,那么炽热,那么执着,不同于望着我时那样,没有一丝温柔.有的,只是坚决。
其实我并没有说什么,可我知道,他下了一个决定,一个重要的决定,这个决定有可能会影响我们的一生。
我感到一阵心慌,几乎要大喊出来:你不要去做,你什么都别去做。可我没有,我不能。
丙然,不久以后,他待我的态度就变了。他说他在忙于拍摄一部弘扬民族精神的影片——《击鼓战金山》,可我知道,这不是事实。
以前他望向我时,那眼神那么炽热,炽热得几乎要将我融化,我就那样沉醉在他的眼波中。他会陪在我身旁,容许我粘着他,腻着他,也乐意我粘着他,腻着他。可现在他的眼神中有一种割舍的痛苦。那种眼神我见过,在我们离开寻芳园的时候,月姨的眼神就是这个样子的。
迸人的词好贴切呀,虽割了痛人心扉,可还是不得不舍。割得无奈,舍得痛苦,表达得这样淋漓尽致。
他会不要我了吗?我的心里愈来愈不安。只有傍晚他回来,在看着他吃饭的时候、在他教我读书的时候、在他沉沉睡着的时候,我才明明确确地知道他在我身边,他还在我身边。
他不会不要我的,我们是对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另一半,他不会不要我的,不会的,不会的!
“白大哥回来了。”菊儿一声轻唤,将我从思考中拉醒,我连忙迎过去,从他手中接过皮包、大衣、帽子。
她好美,早已不再是那个瘦弱的小女孩了。她身材窈窕,肤色润泽,发色也乌黑亮润光可鉴人。
她穿的只是一身朴素的青布衣裙,却看起来美艳不可方物。
欣赏珍珠最好是放在青石雕琢的盘子上,就像她此刻,粗糙素淡的衣料愈发衬得她肤色粉白,晶莹如玉;双眸含水,顾盼关情;纤细的腰肢在衣衫里摇摆,她就像是一枚熟透了的水晶蜜桃,粉粉女敕女敕的仿佛只消轻轻一咬就会流出甜美的汁来。
她伸出手,掠了一下耳边的发丝,那姿式优美至极。
即使是做了这样的决定,见了她仍不免心荡,不敢再看她动人至极的身影。再看下去只怕会动摇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
白云坐在椅上,盯着小几上的茶盏出神。
半年前,他还不时半夜偷偷溜进她的房内,安抚不能轻易入睡的她。偶尔几次他按捺不住,轻轻地抚触她,觉察她身体缓慢的变化,却每每弄得自己狼狈不堪,只能提醒自己,爱她就要珍惜她。她还太弱小,不能承受他,而且,要终生厮守就要做长远打算,他也要为她的名声着想。那时他是多么焦急地盼着她长大,期盼有一天能名正言顺地拥有她。
可是,自从他答应了那件事,他便只能把自己的热情藏在心底,因为爱她,所以会为她想得更多。他的生命、他的爱情、他的家庭,都将为他的事业牺牲了。他不能再给她最好的,他走的路太凶险了,他不能让她受到任何伤害,那么就只好送走她。
总有一天,她会明白他的苦心,就让另一个男人来爱她、保护她,给她安宁和快乐的生活吧。
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看了看围绕在他身边忙忙后的玉瑛,“告诉李婶,明晚我带几个新朋友回来吃饭,你也打扮一下,我介绍他们给你认识。”我正摆碗筷的手停住了,抬眼望他,那目光中竟有些了然,让他不禁一颤。该来的终归会来,我该怎么办?
白云心里一乱,她那哀怨的眼神让他心痛不已,这是他深深渴望的女人啊。爱她就必须放弃她,多么痛苦的割舍呀。
这一晚,两个人都魂不守舍、食不知味,吃罢了饭,我也不等白云招我进书房,径自回到房里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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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客,气氛倒是融洽,李婶打起精神做了一桌精致的江南小菜。菜好,酒好,主人殷勤再加席上有位艳惊四座的美人。纵不敢过分亲近,光瞧着玉容灿灿,听着莺语声声,也是心神俱乐了。
客人尽欢,当然。这只是主人一厢情愿的想法,席上白云和我各怀心事,怎么会注意到客人之间暗涌的波涛。白云的意思不喻自知,这样一位家世、姿色都出众的美人,谁不动心?怎会不与人一较高下?
白云送客出门,转回房客堂已收拾得利利落落。我犹自穿着那身见客的衣服,呆呆地坐在堂中央。
“嗯,哼。”白云干咳了一声,吐去心中涩涩的感觉,也将我自沉思中唤醒。
“今晚的菜色不错。”白云讪讪地找着话题,“今天这几个人你都见了,你觉得怎么样?”她见我呆呆地将目光放在他脚上,也觉得不自在,不由自主地缩缩脚。
我仍呆呆的。
“玉瑛。”他轻声唤回我的神魂。
“啊?”我直直地将眼神转开。每每两人的眼神相撞,都会迷失在对方的眼涡中拔不出来。即然要舍,总应该有个舍的样子。
“玉瑛,”他正色地道,“你觉得今晚哪位客人更好一些?”
“哦?”我转过脸痴痴地盯着煤油灯,看那火苗一闪一闪地在跳初。
“吃饭时在你左手边的那位是邹然,他父亲是银行家。他是出洋留过学的博士,为人正直谦虚,很有前途。”
“哦……”我淡淡地应了声。
“你右手边的是李焕,他父亲做过翰林院大学士,祖父做过御史,家世显赫,可以说是书香门第他温温而雅、才貌双全。”
“嗯……”
“李焕身边的是霍振兴。他是军人出身,行事爽快,老成千练。”。
“你真的决心不要我了,是吗?”我幽幽地问道。
“什么?”他只顾着说没听清我的话。
我又问道:“你究竟把我当做什么?我不是没有感情,可以随便送人的东西,你究竟在不在乎我?”
我有多在乎你,你知道吗?就是因为在乎你才会为你着想,才会放弃你呀,可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我是为你好。”白云只能无力地回这一句。
“为我好?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为我好就可以不顾我的感受?为我好,就可以以像扔垃圾一样将我扔给别人?你以为我是什么?”
白云将心一横,“也许我平日待你的态度让你有所误会,可我,确实只是将你当妹妹看待的。你年纪也不小了,我自然有责任为你找一位良人。”
“妹妹?”我冷冷地一笑,“好一个当妹妹看,你赎我之前的那个晚上就不必说了,就是半年前,你不也常常和我同床共枕?那时候你抱我可不像抱妹妹。”
白云被我大胆尖刻的话说得满脸通红,只能硬着头皮说:“我是个正常的男人,美人在怀我自然也会心动。”
我并没有穷追猛打,只是幽幽地一叹:“是我做错了什么?还是你嫌我出身卑贱?可我并不要什么,只要你爱我,只要能守在你身边,你义何苦非赶我走。你心里真的一点儿都没有我?真的没有我?”
白云不敢看我那凄楚的眼神。他冷冷地转过类,“不是因为你的出身。”
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好,好,”我只觉得眼前一黑,我强自撑住,却压抑不下声调中的哽咽,“我……明白了。”我的声音没有一丝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