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今晚又是羊公子点你的局。”兰姨出现了,似笑非笑地告诉她,“已经是第四晚了,去不去呢?”
“有客人点,自然去呀,怎么不去。”她垂下眼帘,淡然反问:“难道他拖欠银子,怕他这回付不起?”
“那倒不是。”兰姨有些尴尬。羊大任每晚一定结清,再鉅额的款项也付得干干脆脆。
想到当年给他看的诸多势利脸色,兰姨自然是心虚的。她搭讪似的对小玉说:“想不到这羊公子还真是发财了,难得他也念旧,回京城来还这么捧你的场,依我说呀——”
蓝小玉回眸,冷冷直望着兰姨,让兰姨住了嘴,笑容也更勉强了。
“怎么呢?兰姨,你打算说什么?”蓝小玉嗓音平平地问:“是要趁他还有兴趣时问问,愿不愿意索性出五千两买我一整夜吗?”
兰姨被她说破心事,粉妆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笑容迅速消失。
上了年纪这几年来,兰姨嘴巴两侧法令纹越发深了,抿嘴的时候,看起来特别凶狠。
“我也是为了你着想。”兰姨咬牙切齿道:“你转眼也二十一了,这几年来多少公子贵人要买你,你全都拒绝。现在是正在风头上,还可以拿乔,价码喊得高,但你以为还可以这样多久?再过个一两年,等云彤她们都能独当一面了,到时——”
“到时要卖也卖不到这好价码了,可是这样?”蓝小玉丝毫不动气,轻轻一弯唇,又转回去遥望着灿烂霞光下静静的河景。“兰姨不用担心。卖不出去的话,顶多最后就像您,管着黄莺楼,卖底下姑娘赚钱,也不错呀。”
“你……”兰姨怒得几乎说不出话,一甩袖,回头就走。
蓝小玉叹了一口气。兰姨提这件事不只一次了,近日更是一有机会就说。虽然暂时气跑了,但回头一定又是堆满笑容,放软姿态来劝。
老实说,她并不怎么在乎。反正运气好的话,找个看得顺眼的客人委身;运气不好,就像梅姊或是兰姨这样,其实也不算太糟。
想她当年,以为自己找到了那个人,可是——
多么天真童稚的当年。
丙不其然,身后脚步声又起,应该是兰姨折回来了。只能说她真是能屈能伸,不愧掌管黄莺楼这么多年。
“我知道了,兰姨。”蓝小玉又无声地叹了口气。兰姨好说歹说,软硬兼施,就是要她就范;她要耳根子暂时清净,也干脆就敷衍过去:“我会问羊公子的,他若真的出得起五千两,我就卖他,这样好吗?”
“好。”回应是个低沉的嗓音。
第7章(2)
蓝小玉大吃一惊,迅速回身。在门口的,哪里是去而复返的兰姨?竟是俊脸带笑,神态自若的羊大任!
“你怎么在这里?谁让你上来的?”他们黄莺楼可是雇有武夫、保镖坐镇的,他竟然神通广大,可以上到黄莺楼的二楼?!
“以前碧青带我走过一回,你忘了吗?我们读书人记性都是很好的。”他调笑着,神态莫名的轻松。
这下子换蓝小玉脸上一阵阵发烫。短短片刻,他就能让她淡然的外表整个裂开、崩溃!
她怒目相视,一时之间,什么都说不上来。好半晌,才死命逼得自己再度冷静,开口问道:“碧青……可好?”
说起这个当年背叛了她,与眼前这人双宿双飞去的丫头,蓝小玉要极努力的压抑,才没有让声音发颤。
“还好,就是肚子大了点,行动起来不大方便。”他回道。
怀孕了?碧青怀孕了?
不知为何,听闻他这么说,她的眼前又是一黑。被背叛的剧痛又重新排山倒海而来。她靠着窗棂,深深呼吸了一口,又一口,才把那欲呕的冲动给压了下去。
羊大任已经来到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臂,神情非常关切。
“不舒服吗?要不要坐下来,喝口茶——”
说是这么说,他却没有扶她坐下,反而轻轻一揽,将她揽进了怀中。
她是一时头昏,没有力气,不然早就一把推开他了。闭了闭眼,蓝小玉平静道:“放手。”
“你还没告诉我,五千两要卖我什么?”他自然没有放,反而俯下头,在她耳际低问。
她死都不肯开口,闭紧了嘴儿,撇过头去。
“你不说吗?没有关系。”他在她耳际好斯文、好温和地问:“那我去问兰姨,你猜她会对我说什么呢?嗯?还是,我直接就把五千两给她?”
“你都不知道要买卖什么了,就这么爽快的付五千两?”
“不管是什么,我相信都值得。”
***
五千两,果然每一分钱都值得。
蓝小玉非常淡然,她知道羊大任真的把五千两送到了黄莺楼,而兰姨也跟他前嫌尽释——这么大笔的银子一出现,就是结过多大的梁子与过节,也都会烟消云散吧。
当晚,羊大任特别派了马车来接。蓝小玉只带了哑丫头紫音赴约,也没有特别打扮,完全以平常心面对。
不过就是个客人嘛,不是他,也会是别人。她一直这样告诉自己。
羊大任的住处原来是尚书府,尚书告老还乡后,房子便空出来;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宅院,但也整洁精致。令她诧异的是,酒菜是设在书房旁边的小厅里,而不是在迎宾花厅。
“就我们两人吃顿饭,不用太铺张。”他微笑对她解释。
五千两买她一晚,只是要吃饭?蓝小玉忍不住在心底嗤笑。他虽是傻头傻脑读书人,但也没傻到那个地步吧?
但羊大任好像真是要跟她一起吃饭。席间只是闲闲聊了一些在蔺县工作的事,蔺草怎么种,天气又如何,他在金陵有几个外甥,又都几岁了,如此这般的调皮……真的就像两个分别多年的朋友在叙旧似的。
蓝小玉从一开始的食不下咽,到后来慢慢放松心情,也有闲情逸致看看四周环境了。
“你还是挺穷的嘛。”她展目四望,有些诧异地说。这厅内装潢依然是简单大方,没什么多余的东西,也没有摆饰或古董、字画。
羊大任笑笑,“不过回来京里住几个月,不需要大费周章,这些全是原先蒋尚书的家具跟摆设。”
“你还要回蔺县?”
“那是自然。只是照规矩每五年回来审报一次而已。审报完毕,一切无事的话,我就又得回去了。”
那下次再见,又要是五年后了?想到这儿,她抬眼看了看他。
“何况,京城花费高,这趟钱快花光了,我得回去好好继续赚银子。”他说笑着。
还不都是花在她身上。蓝小玉抿了抿嘴,“多谢羊公子的捧场。”
“就这样谢过算完?不敬我一杯?还是,要多花一百两,才能让小玉姑娘喝杯酒?”
“羊公子真俗气,开口闭口都是银子。”她故意说,不过还是依言举起了酒杯,很文气地啜了一口,“那我就敬您——”
“喝干了吧,只喝一口算什么诚意?”
她忿忿睨他一眼。她又不是酒女,他还这样步步相逼!
两人便这样吃饭、喝酒、斗起嘴来。很快地,酒壶见底了,乖巧的丫头迅速地换上新温好的酒。
“这不是碧青啊。”两杯下肚,已经略有酒意的蓝小玉指着丫头说。
“自然不是。碧青有身孕,肚子重,大概已经在休息了。你想见她,明早再叫她。”
“我不想。”许是酒意,她摇着头,直率说出了心底话:“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
羊大任很有耐性地解释:“可是她很想见你呢,问了好几回。”
“我不想见她!就是不想!”她斩钉截铁大声道:“我本来连你都不想再见的,谁要你有钱而且……梅姊说……逃避……不是真的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