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军,再半个时辰就可以开饭。”大爹恭谨报告。
“嗯。”慕容开漫不经心,随口问:“有酒喝吗?”
众人傻眼──
“少将军,您现在要喝酒?”
“不好吧,不如等吃饭时再小酌几杯──”
“而且刚练完箭,是不是先喝点温茶……”
“啰唆!”慕容开的回应很不耐。
目光扫过一遭,径自走到架子边,把要去腥味的粗酒抓了就走。高大的身影迅速离去,连拦都来不及拦。
“要喝,也找人去酒窖拿呀!”季月丢了面团就追上去。“你等等,那是烧菜用的,不要喝!”
慕容开咕哝了几句,季月不死心地追在后面,一路继续劝阻,两人的声音去远了。
是了,这也是慕容少将军回来之后的另一个异样──变得更爱喝酒。无酒不欢,而且越喝越凶,酒窖里的酒不出几天就神奇地少掉一坛。
这当然没人敢多问,因为大伙心知肚明,全是少将军的杰作。
大爹、伙夫、小兵三人面面相觑,都没出声。大爹的脸色越发凝重。
“不过就是酒而已,别担心了。”
“是呀,改天我被派到市集采买时,多买几坛回来存放就是了。”
两人安慰着大爹。
大爹只是摇头,“我不是担心那个。”
“那……是担心什么呢?”
大爹满布风霜的脸上,神色更忧虑了。他低头继续料理菜肴,一言不发。
“大爹……”颇会看脸色眼色的小兵观察片刻后,忍不住还是发问:“是不是在担心大妞跟少将军太接近了?”
驻地这儿的大家都知道,少将军跟季月挺有话说的。但军营里的粗人汉子们全都一样,有机会就逗逗大妞。毕竟军营里阳气过重,有个可爱小泵娘说说话,听她清脆的笑声,可让人心情转佳。
“甭担心,大妞跟谁都挺有话聊。”伙夫也来帮腔安慰,“何况少将军做人光明磊落,大爹不用瞎烦恼。”
“是嘛是嘛,而且刚刚才说的,少将军的眼光可是很高……”
啪!小兵被伙夫打了重重一记,话也给打断了。
就算少将军眼光高,不可能看上季月这么平凡的小泵娘,也不必在人家爹亲前面这么大剌剌的说出来吧?
咚、咚、咚……剁菜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剁得又深又重,刀刃简直都要把木头砧板给剁开了。
小厨房里其它两人给震得不敢继续多嘴,两人对望一眼,眼中都有着深深的困惑:这当口是怎么回事,大家都变了个样,怪里怪气?
第2章(1)
季月快手快脚地把桌子全收干净,擦过桌面之后,就成了书桌──边境不比京城,环境非常简朴,餐桌跟书桌是同一张──她提着装满脏碗盘的篮子正要离开时,一直闷声不讲话的慕容开突然咕哝了一句:“晚一点有消夜吃吗?”
“有呀。”季月就是这点可爱,个性光明,绝不会扭捏赌气;她回头,那双颜色奇特的眼睛望了望慕容开,“下午蒸的花卷还有几个,我帮你们留了,晚一点再送过来。”
“那有没有……”
“酒吗?当然没有。”季月利落打断。
慕容开根本不用讲完,她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两人默契之好,令自小苞慕容开一起长大的景军师啧啧称奇。
季月走后,慕容开一脸不高兴地嘀咕:“不过就是酒,多喝几壶有什么稀奇?大不了再买就是了。女人家!”
这更奇怪。性子一向直率的慕容开,居然没有当面发飙,却只在人走后嘀咕,居然像是对一个请来煮菜的丫头有所忌惮……这太反常了。
其实也不难了解,把这阵子的蛛丝马迹全部连起来,略加分析情势──这可是景军师的专长──就可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了。
将领士兵驻守边境时,有当地的女子照顾生活起居,是很常见的;要当将军夫人自然是不可能了,但若安排得当,未来当个如夫人绝对不为过。这对季月一家来说,可是大大地高攀呀!
景军师跟季月挺投缘,略微思忖片刻后,决心开口探问。
“少将军,您知道大妞她……”
“顶啰唆的是吧?”不问还好,一问,有人立刻愤慨起来。“一天到晚就是管我喝酒。我慕容开喝了多少年的酒,还没人敢阻止过,她算老几?”
“她是担心您的身体。毕竟少将军事多繁忙,加上心情不开朗,喝闷酒是会伤身的。”景熠凡略带欣慰地说,“有大妞在,我们可放心多了。”
“放心?”不料慕容开反问:“我有什么让人不放心的?”
“之前表小姐的事……”
短短几个字,就让英挺爽朗的慕容开脸色一沉。瞬间老了几岁,也冷了几分。他就是不想听、不想提。
景熠凡暗自懊悔。他极少像这样冒失、误言。实在是因为看少将军近日投身公事之际,也成天跟季月说说笑笑,日渐亲昵,才以为少将军情伤已经慢慢痊愈了;没想到──
埋得多深,就代表在意多深。看样子,即使是一相情愿的单恋,也不是那么容易忘记、抛开。
但身为自小一起长大的挚友,景熠凡即使含蓄,也实在忍不住要殷殷提醒,“少将军,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还不打算抛开吗?”
“有那么容易的话,你以为我不想?”慕容开冷笑,脸色益发阴鸷,与刚刚吃饭时那说笑抱怨的年轻开朗男子,判若二人。
一时之间,连景熠凡都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又是夜半。小厨房出现了来找酒喝的高大身影。
一片静寂中,只见他的脚步有些浮啊的,似乎已经喝了不少。在小厨房中绕啊绕的,发现连煮菜去腥用的粗酒都被收得干干净净,啥也找不到,忍不住低声咒骂了几句。
结果,突地给一个低沉嗓音吓了一跳。
“少将军。”季大爹沉声道,“为您准备着酒,在这儿。”
慕容开大吃一惊,倏然转身,一双俊目在黑暗中闪了闪,死瞪着刚从阴影中走出来的大爹。
只见大爹手上真的提着一壶酒,有备而来。慕容开诧异质问:“这酒打哪来的?我找了半天啥都没找到,酒窖也给上锁了!”
“是大妞藏的。她打小就是这样,要藏东西的话,谁也找不到。”大爹很了解女儿,无奈地说。
他点起了油灯。只见平常用来拣菜的粗木桌上摆了酒杯,还有筷子。斟好了酒,大爹还变出几样下酒冷盘小菜,粗具规模。
“你一起喝吧。”慕容开不客气地坐下,挥手要大爹也坐。
一老一少相对无言,默默喝了酒。慕容开吃了几口小菜。
酒杯又默默的被斟满,继续喝。
第三杯……第四杯……
喝到不知道第几杯时,大爹的黝黑脸膛泛着铜色,突然开口说:“季月这丫头,脾气急、长相也不是很出色,又一路野惯了,满山遍野的跑;不过个性很单纯,没心眼,又任劳任怨。”
“嗯。”慕容开应了一声,继续吃菜喝酒。
“她打小就没了娘,之后,家里的事都是她做。煮饭、烧菜、洗衣、喂牲口……全都会,而且做得挺好,手脚麻利,很能吃苦。”
慕容开还在吃菜,点个头当作听见了。
“八岁时,有次在山谷里迷了路,一整晚就在林子里走来走去;找到她时,她不哭也不闹,还直逞强说她明明快找到路了……”
就这样,季月自小到大的事,巨细靡遗地被报告了一番。酒意让大爹的嗓门越发粗哑,说得兴起时,滔滔不绝,根本停不下来。
慕容开只是埋头狂吃猛喝,心不在焉地听着季月的成长经历、大小事迹。他不知道一向沉默安静的厨子季大爹喝了酒之后,会这么健谈;但他也不大在意,有人陪着一起喝,总比自己喝闷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