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他淡淡说,谢过了大婶,转身进祠堂,热门熟路地找到了笔墨,留了一张字条,要羊洁见字后立刻乖乖到王府来。
雁永湛一肚子不愉快地回了王府,一晚上都在盘算,待羊洁来了以后,要怎样好生整治她;吃饭时想、看书时想、跟长辈们谈大事时想、被秦霭香吵闹时想……想着想着,已经三更都过了,还是不见人儿踪影。
棒天,她还是没来。怎么着,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就是了?
再隔天,却是一身新衣的羊大任领着弟弟们来了。眉清目秀的少年,两人四抬,把两口书箱抬来还给雁永湛,最后一个羊子泰则提着一个大竹篮,里面不断传出芬芳的香气,一揭开,是满满一篮又白又圆的大包子,有咸有甜,全是刚刚蒸好没多久的,手工细致,逗人食欲。
雁永湛根本不想吃。他指示家丁把书收下了,冷着脸让羊大任他们磕头,重重被谢过师傅教导之恩以后,温言嘉勉了几句。然后……“你们姊姊呢?”
羊大任带头回答,“大姊在家忙,要我带他们一起来谢过师傅。”
“忙什么?”忙?能有他忙吗?忙得没空来?她是在做什么经世济民的大事业?
“蒸包子、烧菜、做点心。”羊大任口齿伶俐清晰,一脸聪明相,果然有大将之风。“她说要谢的人好多好多,前两天光包子就蒸了二十笼啰!”
“还要忙着帮我们赶做新衣、新鞋,我们再过几天就要到府学去读书了。师傅,南州府漂亮吗?房子是不是都像王府这么大?”羊子泰一直睁大眼东看西看,此刻兴奋地提问。
雁永湛突然领悟到,他们确实即日就要起程离开了。乡试录取了,又有地方官的推荐,这些生员立刻要到府学去住读进修,以迎接今年秋天的大考。接下来是明年的春闱,一步步考上去,就像鸟儿展翅,要乘风飞去;连雁永湛都觉不舍了,更何况是羊洁?
“别乱叫!大姊说,小王爷已经不是我们师傅,要改口了!”羊大任低声提醒。
很好,才刚放榜,真的这么快就不认帐了?雁永湛一脸不悦,“胡说八道!你们以后就算成了状元,还是得叫我师傅。听到没有?”
“是,师傅。”
“听到了。”
当师傅的虚荣心满足过之后,心情还是很不好。雁永湛继续提问:“那你姊姊现在人呢?还在家里蒸包子?”
“不不,大姊早上带我们上山到庙里拜过先父、叔叔、大哥之后,叫我们先回来。”羊大任有点困惑,“她说要留下来陪庙里的师父念经还愿,念完就下山。可是,为什么要带大包袱、衣服去?而且把我们的行李跟书都收拾好了,让我们过两天听高师爷的安排,搬到府学去。这……很奇怪呀。”
“师傅,姑姑是不是不想回来了?”羊子泰心直口快,把所有人心里的疑问大刺刺地问了出来。众人都是一愣。
“我们考上了,堂姊应该很高兴,不是吗?那为什么我这两天晚上,都看到她偷偷在抹眼泪?”羊大川也皱着眉问。
他们全都望着雁永湛,习惯性地等万能的师傅解惑。
雁永湛抚着下巴,不发一语。宽敞的花厅里,师生六人全都在苦思,比写策论还认真。
好半晌,雁永湛才问:“她老是说到山上庙里去拜拜,到底是哪座山,又是哪个庙?”
“锦凰山,半山腰上去有个小庙。”羊大任解释。“就是最近不大平静的那座山,听说有山贼出没呢。今儿个早上上山去,还是县衙里的大人派小兵陪我们一起走的。大姊过两天要是自己下山,会不会不大安全?”
羊大任说完,其他人立刻七嘴八舌地争着开口——
“有山贼哪!山贼是不是很凶?”
“师傅,我堂姊不能跟我们去府学,您知道吗?”
“姑姑不跟我们去?师傅,真的吗?那姑姑要去哪里?”
“她说要回蔺县老家看看,可是我们根本没有家了呀,房子都给水冲光光了。”
“大姊会不会想留在山上,干脆当尼姑了?”
“不会吧?尼姑要剃头的!”
“安静!”麻雀就是麻雀,读了书、考过了乡试也无法改变这一点。雁永湛忍无可忍地斥道:“山贼的事,我会解决。你姊姊、你堂姊、你姑姑……哪里也不去!她会留在这儿!你们全都乖乖去读书、准备考试,到了府学里,别丢我的脸!听到没有!”
“听到了!”回答响亮整齐。一双双年少的眼眸闪亮亮;他们早就知道,凡事只要有师傅,一切就都没问题了!
因为,他们的师傅,是像神仙一样的哥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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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凰山。
这山坐落在城外的南郊,名字虽响亮,但其实颇荒凉。半山腰上的庙也不大,从官道上走进来,要经过一条隐没在密林间的小径,并不好找。
羊洁因为长辈的牌位暂时安放在此,常常上山来,所以很熟悉了。她喜欢这儿的静谧无争。每回上来,总是自告奋勇地帮着师父煮食打扫,当师父们做功课、念经时,也静静坐在一旁聆听,烦躁的心情便能安定下来。
香火虽不鼎盛,但神前总还有香烟袅袅。晚上随师父们念了经之后,她还是独自留下,默默的祝祷着,祈求心灵的平静。
她之前求的,已经得到,照说是该心怀感谢,不该还有妄念的,但她的心情,为何还是一直起伏不定?情根难断,相思恼人;像这样,又怎么能好好待在小庙里,常伴古佛青灯?
本来想带着父亲、叔父与大哥的牌位回家乡的,但因为近来山贼作乱,从街坊邻居、县衙到庙里的师父都劝她暂且不急着走,待情势平静点再说。她便决定先住在庙里,好好为弟弟、为好心的邻居、帮过她忙的所有人,还有……为雁永湛,念经祈福,尽点心意。
雁永湛,他需要吗?什么都有的人,再祈求更多,上天会不会怪她太偏袒,太贪心?可是,想到他,心里就又酸又甜的,六神无主起来。
他忙成这样,又不爱让人伺候,一定要模对了脾性,才能哄得少爷他开心;将来要娶了妻,不知道那美艳爽朗的秦家大小姐,会不会知道怎么顺着他、伺候他……
想着想着,泪珠又差点不听话地掉下来。上天明鉴,她绝不是嫉妒,也不是怨怼,能够遇上这么个贵人,帮了她和弟弟们这么多,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她感恩都来不及呀!
外头不知何时已经开始下起细细春雨。雨声沙沙,枝叶婆娑,映在窗上更显寂寞。庙后头也有两株桃树,春天一到,怒放了粉色灿烂的花朵。这场雨一下,一定打落了不少花瓣,明日大概有落英缤纷要扫了。
起身走到窗前,羊洁略推开窗,愁肠百转地望出去。山上夜凉,望出去一片漆黑,只有摇曳的枝叶,看不见花朵,以及——
那远远摇晃着的,是鬼火吗?羊洁不经意瞄到,立刻吓得瞪大眼、掩住了嘴,动弹不得。山野传奇听得多了,没想到真给她看见!
只见火团晃啊晃的,而且,一个接着一个地出现。不一会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站的窗边,突然有阵阴恻恻的冷风吹过。一侧脸,窗外赫然无声无息地多了个黑影。幽暗的烛光映在对方脸上,羊洁只见一张狰狞面容,上面还有一条丑恶的疤,由右额直到左颊,横过整张脸,仿佛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