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顾扬拉起女儿就走。
彼紫衣愕然,直到了慈宁官外,才问出:“爹,你要带我去哪里?”
“别管,反正爹不会卖了你。”
“顾将军!”小太监惊惶地追,“尚书令大人他们都还等着太后呢!”
“我这里也有军国大事,让他们一边凉着去!”顾大将军豪迈地挥手,看起来颇有昔年万军丛中如人无人之境的英姿。
一片不知所措的惊愕眼光中,只有机灵的翠儿不声不响地跟了出来,结果……就是眼下这情形了。
至于他们目前身处何地?翠儿左顾右盼良久,只能大致推剧出,这该是都城郊外的一座山丘,且是人迹罕少的地方,周遭也没有任何可观的景致,照翠儿看来,马车之所以在这里停下,全部的原因就在山坡上那棵柿子树的枝头,红灯笼似的几盏柿子——不幸,落人了赶车的顾扬眼里。
最后一颗柿子,在父女俩的争夺中一分两半,同时也就解决了麻烦。
笑闹过后,父女两人坐在山坡上喘息,可怜顾紫衣的一身朝服,状况已是相当凄惨,不知多早就垮了的云髻,和不知流落在哪里的金钿们。
“好些了吧?”
彼紫衣望着天空,长长地透出一口气,用力地点点头:
“是。”
“该偷懒时就偷懒,”老爹向女儿进行道德教育:“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是呀……”散落的长发,乌云般地披在身前身后,在风中轻扬,脸上泛出久违的红润,真的轻松多了……
十万兵马的粮饷被劫,就如天地变了颜色。朝堂上的太后,还可勉强维持镇定自若的表相,补救、追查、追究……
然而,一人独处,就只得品味绞在一团的苦涩和茫然。
其实早就想到的呀,在踏入太极殿的那一刻,早就准备了面对任何的情况,可是,事到临头才知道,多少的准备部还是不够的。
粮饷被劫,大军被迫停滞不前,整个军机要务都得打乱重来。虽说军情万变,也在预先的考量之中,但总忍不住反覆思量——错在哪里?选错了路线?还是用错了人?思来想去,总还是自己的考虑不周,偶尔想起他曾经的自责:“对不起,让你看到我不够坚强……”而今有了感同身受的领悟。那是心底深处的愧疚和惶恐——“我定会为你守住京中的太平”,倘若不能完成承诺,那……
时间便在自责与自辩中一点点往前挨进,有时蓦然惊醒,会不知身在何处,不知自己是谁。
直到,被父亲带出了桎梏——
“女儿,看着那天日,想想同一个天日下,有人期待与你携手前程。须知能支持他的是你的笑容,可不是你的忧愁。”
奇怪呀,好像就在那一瞬间,真的听见天空彼揣,有人轻笑地说:“别太辛苦。”
是了,那是皇上临行之前,在五风楼上,目光凝重地扫过群臣,然后用耳语的声音叮咛:“累了,尽避放他们鸽子,别太辛苦。”
唉,说这种话的皇上,真是……大燕的不幸啊!
话又说回来了,跷班的太后,是不是大燕的另一种不幸?
“呵呵、呵呵呵……”
彼扬望一眼独自傻乐的女儿,心想莫非矫枉过正?唉,就算真的矫枉过正,笑也此发愁好。
“老爹——”
喔哟,这张谄媚的笑脸,就有点恐怖了。顾扬警觉地往后跳,“有事莫找我,笑脸省省傍你家小慕容。”当面要对未来女婿必恭必敬,背后的口头便宜总要占足。
“有正经事啦!”不肖女立刻换回恶妇状。
“说吧说吧,”同时不忘声明,“麻烦事莫找我噢。”
女儿端正了神情,虚心求教昔年大燕第一名将:“粮饷被劫,是否说明朝中有内奸?”
“女儿呀,你总算开窍了。”老爹赞许地轻拍她的后脑勺。
平静了心情,眼前也变得一片开阔,才发觉以前浪费了太多时间在牛角尖上,而许多不曾留意的事,此时却串了起来。劫匪对运粮路线显然了若指掌,才能事先安排陷阱埋伏,将重兵运送的军饷成功劫走。
“劫走粮饷的,恐怕也不是西突厌人。”
“八成不是。粮饷是在大燕境内被劫走的,就算是西突厌人所为,他们也没办法运出去。”
“那么……”
“有件事情我得告诉你,”顾扬轻描淡写地揭出一桩秘密:“裘鹤仍在京城中。”
“什么?”顾紫衣的脸色转了好几转,“确定?”
“他的相貌,谁会搞错?而且,他跟兵部的人有接触。”
彼紫衣几乎要跳起来:“老爹,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女儿啊,这几日你都不曾还魂,我跟你说了又有什么用?再说,我也是这两日插手之后才知道的。哼,都是被尚书令那老头儿陷害抓我干活,这家伙,成天跟我炫耀他的如意女婿还不够……”存心气他这没一个女儿嫁了好人的。
“老爹,讲重点。”女儿打断牢骚。
“重点是可疑之人都在这名单上。”顾扬从怀里模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从上面的油渍来看,显然是之前用来包吃食的。
“还有裘鹤的事,你千万不能掉以轻心。你该知道他的真实身分。”
东突厌最大的部落,雅里部的可汗。更重要的是,雅里部的疆域同时与西突厥和大燕接壤,亦临近此次的战场,雅里部的立场可以改变此一战的结果。
“老爹我走后,千万要小心,不能再像这几日失魂落魄。”
“走?”顾紫衣未回过神,“老爹你要去哪……啊,我知道了!”新一批的粮饷得万无一失地送别,最合适的统帅人选自然是眼前的镇南大将军。
“别高兴得太早,我有条件!”既然逃不过受劳役的命运,好歹要先捞足好处。
“什么条件?”
“不能趁我不在,摘光府里的柿子!”
“好办,”女儿慷慨大方,“二八分,我一定给你留几个!”
“不行,至少一半对一半!”
“三七!”
“四六!”
于是平,大燕的命运就如此这般被一棵柿子树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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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
一声长啸,矫健的身影凌空而起,几乎一眨眼间,已经连出十几招,掌风所至,树叶纷纷周落,便如凭空一场漫天花雨!
飘散处,忽见一条人影,静静伫立,仿佛由叶雨中化出。
那人的身形插地顿住——
“好俊的身手。”清润的嗓音喝采着。
那人转身,殷红夕阳之下,仍能看出眼眸泛着奇异的碧绿。
“是你?”待看清来人风华绝代的姿容,裘鹤微微一笑,“我以为,尊贵的太后现在应该很忙。”
彼紫衣从容走近,“再忙,也应该抽一点时间来看望老友。”
裘鹤若有所思,“仍是老友吗?”
彼紫衣毫无迟疑,“那是自然。”
“既然如此,我也该请老友进屋喝一杯茶。”
裘鹤的住处布置得十分简单,寥寥几样家具,看起来不像是长住,又或者是经常改变住处?
“可惜我仍在你的国家,只好拿你们的珍饮来招待。”
宅中似乎连下人也没有,裘鹤亲自沏上茶,“不能用我们习惯的女乃茶。”
彼紫衣喝了一口,悠然回答:“如果有机会去你那里作客,一定好好品尝。”
“哦?”裘鹤眼波闪动,“你仍认为会有这样的机会?”
“为什么没有?”
“我应该是个可疑人物——”
“那又怎样?”又一次不以为然的反问。
裘鹤玩味地看她,“你不打算先问问我为何驻留在大燕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