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汉瘅微微一笑,轻松驳回她的置疑。
两个人隔着铁门无言对峙。
半晌——
“你怎么知道我现在不是流落街头,无家可归?”软软的言语中流露出无限的委屈。
这……许汉瘅语塞。
江小小低下头,踢起一块小石头。
“算了,反正我来找你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本来也没指望你们能还钱。”
瑟瑟冷风是她的伴奏,萧萧背影是她的独唱,唱她的孤苦伶仃,唱她的凄苦无依,唱她的走投无路……唱着唱着,忧郁哀怨的曲调陡然变成惊险紧张的逃生曲。
许汉瘅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瘦小的身影渐行渐远,良心正忍受万针穿扎的遣责时,蓦然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掉转方向,并且正朝着他这里狂奔。
“快!快开门!”
“出什么事了?”
“别问那么多了,开门让我进去!”泪水已在眼眶的边缘。
许汉瘅打开门,放她进来,没等他关上门,江小小已经紧挨着围墙蜷成一团。
她在害怕!许汉瘅清楚地感觉到她的颤抖,然后他突然明白她在害怕什么。
不远处缓缓驶来一辆轿车,漆黑锃亮得不寻常,而且明显带着股压抑的气息,像是慵懒的猛虎一步步逼近无辜的羔羊。
许汉瘅偏过头,对上一双汪汪泪眸,内心深处有一股叫做怜惜的成分在蠢蠢欲动。
乌漆抹黑的轿车在许汉瘅门前停下,走下四个黑衣黑裤黑鞋黑镜的男人,就差没在脑门上绑条白带子,上写五个墨黑大字——我是黑社会。
许汉瘅严阵以待。
有件事他大概不知道,其实四个黑汉会在他家大门前停车仅仅是因为他是他们一路过来见到的惟一一个大清早——真的是大清早——伫立在大门前一动不动盯着他们瞧的……人!
“你见没见过这个人?”
为首的一个光头男人递过一张照片,余下的三人分开四下搜寻目标。
江小小瞪大眼睛,望着许汉瘅接过照片,瞧了半天,然后摇头说道:“没见过。”
扁头男人环顾四周。朝阳还没升上树梢,柏油路上只有三个黑影在做不规则运动。
“你在这里多长时间了?”
“四年。”
“我是说你站在这里多长时间了。”
许汉瘅不说话,定定地瞅着太阳镜。
“我很敬佩你的勇气,但是我们……”光头男人“变”出一把寒光闪闪的薄刃。
江小小瑟缩了一下,蜷得更紧。
许汉瘅又看看照片,再看看太阳镜——
“没见过,真的没见过。我不喜欢说谎,也一直没机会。”
扁头男人重新对铁门后的男人做出评价,薄刃又变回去。
“你在这里干什么?”
“看你们。”许汉瘅视线落在黑色轿车上。
“我们怎么了?”
“你们很奇怪。”许汉瘅抬头望望天,说道,“天气预报说今天会有三十八度,当心中暑。”
说完,许汉瘅像没事人似的走进屋里,扔下江小小一个人与黑衣大汉相近咫尺。
别走!别走!江小小无声地呐喊,却不敢动。
门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大哥,没有。”
“找不到,大哥。”
“我也是,大哥。”
江小小心跳如擂鼓,一双耳朵竖得尖尖的。
“走吧。”为首的男人发话。
“可是……”似乎有人犹豫。
脚步声远离,然后是车子发动的声音。
江小小壮着胆子,小心地探出头,惊喜地发现他们“真的”走了。
呼!手脚发软。亡命天涯的日子真的不是人过的!
毫无预兆地,一只大手蓦地伸到她的面前,江小小还没来得及吓出一身冷汗温和的男中音已在头顶响起:“进来喝杯茶,压压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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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对妈妈没什么印象,也就无所谓,反正还有爸爸嘛。想不到八年前爸爸竟然无缘无故地失踪了,到处找也找不到……”
“还要吃吗?”许汉瘅指着空盘子问她。
“不了,我吃饱了。”
许汉瘅收掉脏盘子。本来只想她让进屋喝杯热茶,然而当江小小无意中透露昨天一整天都没吃东西的事实后,他无法听她的肚皮在他面前咕噜咕噜乱叫。
“法律规定失踪满七年的人可以认定为已经死亡。”
就是说江父——江鹏已经“死”了一年了。
“不过我总觉得老爸还没死,有时候又觉得他已经死了八年了。”江小小言语之中不无落寞。
“令尊失踪时你多大?”许汉瘅点燃一根香烟。
“十二岁。”江小小开始研究餐桌的质地。
“这些年你都是怎么生活的?”
“一个人生活呗!”哇塞,比镜子还亮!
“一个人?”心莫名地动了一下。
“是啊。”江小小抬起头,“我是有家有业的人,干吗非要去那些一表三千里的亲戚家看人脸色过活,孤儿院打死我都不会去,我老爸又没死!再说爸爸失踪时留下不少存款,我好吃好喝一直到高中毕业。然后钱花光了,我就找了份工作自己养活自己,比孤儿院强多了。”
江大姑娘此前的生活虽说不太平凡但绝对清纯。许汉瘅不明白了,“那你又是怎么惹上黑社会的呢?”
江小小对着餐桌直点头。
“我问你话呢!”
“听见了!真是的,比高中的数学老师还凶。”江小小拍拍胸口,轻松自在的神情与半小时前惊慌失措的她判若两人,“我才没去惹他们呢!大约两个月前我家突然来了几个模样很凶的人,说我爸爸失踪前在他们那里借了很多钱……”
“地下钱庄?”
“对。他们说‘冤有头,债有主’,本来不打算为难我,可是既然我爸爸已经‘死’了,他们只好找我要钱。我当然不信,什么时候地下钱庄变这么好心,等了八年才来要钱?但是他们有我老爸画押的借条,还说不还钱就挑断我的脚筋……”
“你没报警?”许汉瘅点亮一盏明灯,为她照亮前程。
“大哥,你有点儿常识好不好?”江小小皱眉拍桌子,“如果报警真的管用,还会有这么多人心甘情愿地被地下钱庄吸干血汗钱吗?我还没走到警察局,八成就先被剁成肉酱了!”
许汉瘅连吸几口香烟,摁熄烟蒂。
“令尊欠了他们多少钱?”
“连本带利一共二百万。”江小小又研究起烟灰缸。
推算起来当初江父最多不过借了几十万,是被害死还是故意出走许汉瘅不得而知。算了,又不是他被地下钱庄追着要钱,他何必为这种事烦心?不过……老天!这瘦不拉叽的小表能不能专心点儿?是她欠了一债无路可逃,怎么心烦意乱的人反倒成了他?
“就算家父还了令尊一百万,剩下的一百万你有办法解决吗?”
江小小推开烟灰缸,“所以说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嘛!地下钱庄的人说如果我这个月底再不还钱,就把我卖给蛇头,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喽!再说,没准许伯伯愿意把利息也还给我,那样的话我还了钱还有得剩。”
许汉瘅戳破她美好的憧憬,冷着声道:“江小姐似乎认定家父就是欠令尊一百万的人?还有,别随便乱攀亲戚!”
“我哪里乱攀亲戚了?刚才你明明承认你爸爸欠了我爸爸的钱的!还有,别老是‘令’来‘尊’去的,绕得我头疼!”
这死丫头!
“我从来没有承认我父亲欠了你父亲的钱。”许汉瘅稍稍修正用词,起身送客。
这是他的家,他无需在自己的家里受一个牙尖嘴利的小表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