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人生啊,大半残缺着,爹不疼,疼他的娘走得早,爱他的女人他不爱,他爱的却是个男人……
不对……
东雪呢?他的东雪,说陪他喝完喜酒就要回望月村的东雪……人咧?
他丢了扇子便罢,怎么连东雪也丢了?
想着,刚刚还风花雪月伤春悲秋的心情全没了,他蓦地起身,抓着酒瓮飞下屋顶,正急着要寻人,却见一个熟悉的白衣身影正站在他刚刚待了半天的屋顶下的回廊边,正幽幽地望向他。
凤熙愣住了,有刹那间,他心动得不能自已,感动得不能自持,心有若万鼓齐扬,鼓噪震撼着,几要将他整个人给撼傻了。
“东雪……”他一直守在那里吗?
罢刚他在屋顶上喝酒,东雪就站在屋顶下陪着他吗?
所以,他刚刚说的鬼话他全听见了?他唱的歌他也听见了?还有他的泪……有没有不小心随风飘落,刚巧掉在他伸手一探便可接着的掌心里?
这个东雪,怎么可以靠得这么近而一声不吭?
天这么冻,他这喝酒之人全身热气沸腾,可东雪身子骨不比一般,又滴酒未沾,怎撑得过这甚凉的夜?
“你究竟站在那儿多久了?”他走上前,伸手去拉东雪的手,还真如他所预料,冰得像雪。
他真要气极,一把将人揽进怀中,怀中的人正不住打着颤,全身冰透透的,让他不禁抱得更紧。
“你是笨蛋吗?不是说要走吗?干什么偷偷模模躲在下头?如果我在屋顶待到天亮,你也要守到天亮吗?想让人感动也不是这样搞的,想我帮你收尸吗?你这个笨东西!”
凤熙一身的热气,源源不绝地渡给她。
东雪的身子慢慢暖了,手也暖了,脸也跟着热了起来。
“你喜欢新娘子吗?”
什么?他脑袋被冻坏了吗?
“问这什么鬼话?”他轻叱。
“不然为什么哭?”
凤熙的身子一僵。“我哪有哭?”
“我听见了。”
“听见什么?”
“吸鼻子的声音。”
“那是因为天冷。”
东雪笑了,被他这样抱着很暖很舒服,他想抱,她就暂时给他抱一下,她不会安慰人,让他抱,他开心,也就算安慰到了吧?
“是啊,真的很冷。”她不想戳破他的谎言。
“你这个笨蛋,长得这样瘦弱,跟人家上演什么兄弟情深的戏码?又不是情人,为什么要做这种让人感动到起鸡皮疙瘩的事?”
“我只是忘了回客栈的路,所以才等你的。”东雪退开了他的怀抱,仰起脸望着他。“我们可以回去了吧?我想睡了。”
凤熙睨着他,当然不会相信他是因为不知怎么回客栈才在这里等。
这东雪呵,没开口问他任何事,只是静静地守着他,单单纯纯就只是因为担心他关心他而已,这样的心思,让他怎能不动容?
“东雪。”
“嗯?”
“干脆,我和你,两个人,就这样一起生活,到天荒地老如何?”他眸子灿亮逼人,嗓音很真挚,像在许诺终身。
东雪看着他,想他是醉了,才会对着她这个“男人”说出这样天荒地老的话来,但,他的目光好炽热,嗓音好温柔,唇边逸出的酒气醺得她似乎也有点醉了,因为他的话,就这样呆上好半晌。
“……我是男人。”她好不容易才找到舌头。
“我知道,是男人就不行吗?你不娶,我不娶,就这样一起在寨里生活,不行吗?”他是醉了吧?借着酒意,故意说出为难东雪的话来,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想赖皮的把东雪留在身边。
他伸手抓住东雪的手,再一次把他拉进怀——
“别闹了,凤熙。”东雪幽幽地一叹。“再这样,我现在就走,就算夜里赶路会被老虎狮子给吃了,我也要速速离开你。”
凤熙的身子一僵,动也不动。
“你不喜欢我吗?东雪?”
东雪一愕,没想过他会问她这种问题。
而她,根本也没想过这样的问题。
她喜欢他吗?
喜欢吗?
喜欢到可以放弃她乔装了二十年男子的身分,而承认自己是个女儿身?喜欢到可以忽略他是如此贵气霸气又美丽的男子,绝对不可能永远只将心放在她身上?喜欢到可以不顾一切的,只要笑着接受他,说喜欢他,这样就好?
可以吗?
她可以喜欢他吗?她的身子受得了吗?爹告诉过她,爱情是一种让人欲生欲死的东西,她愿意拿自己的命去赌吗?
她怔着,迷惑着,困扰着,这样复杂的思绪从来不曾出现在她过去的二十年生命中,让她不由得轻蹙起眉心。
这时,凤熙却突然大笑出声,笑到整个人都快倒在她身上——
“我说东雪啊,你不会真的在考虑吧?”
东雪动也不动地,他的这句话让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他在开玩笑?
是吧?一句玩笑话就让她可笑地当真了?
胸口有点疼,闷闷地,抽动着。
为方才自己差一点就想对他说实话而惊心不已……
为方才自己竟然对他玩笑似的告白动心而震荡不已……
她是个笨蛋!
“喂……生气啦?”凤熙笑够了,看向始终不语的东雪,伸手捧住他的脸。“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开这种玩笑的,你不要生气,嗯?”
她别开眼,道:“我明天一早就走。”
“好啊,不过,走之前再跟我去个地方——”
“不要。”
“你不答应,我就不让你走。”
东雪瞪着他。
凤熙乖乖地让她瞪。
看来他的东雪是真的生气了……
凤熙敛了唇上的笑意,深沉的眼眸瞬也不瞬地落在东雪脸上。
其实,他刚刚是认真的,却在东雪的脸上看见了犹疑与困扰。
他的自尊呵,尊贵到这世上无人能及的地步,怎么可以容忍人家的拒绝?
就算是他珍爱极了的东雪,也是不能的啊。
第6章(1)
凤熙说要带她去的地方竟是药行——大奉药行。
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大得不可思议。墙上挂的、地上堆的,来自世界各地的药材密密麻麻琳琅满目,来这间药行的人也多到不可思议。
凤熙伸手拉着东雪往内室走去,本来忙得不可开交的老板一看见他们,马上放下手上的事赶忙跑过来。
“凤爷。”老板躬身轻唤。
“侯大夫在吗?”
“是,凤爷,正在里头候着爷呢。”
凤熙摇着扇,一笑。“生意不好吗?怎么就闲在那里等我呢?”
嗄?老板被他这么一说,脸色白了白,一时之间倒不知如何接话。
东雪侧头瞧他。“带我来这儿做什么?你病了吗?”
说话的同时,已经伸过手去拉凤熙的手,打算替他诊脉。
啧,东雪在关心他哪!
凤熙微笑,温柔不已地睨着东雪,被人拉着手也不抗议。要拉就让他拉,以后见不着面了,还可以回味一下这种被关心的感觉。
“如何?还有救吗?”
东雪皱眉,又去拉他另一只手。“看不出有哪里不舒服,你哪儿疼吗?”
“没啊。”
“没?”东雪一愕,见到他始终挂在嘴角的甜笑,再后知后觉也知道自己被耍了,她抽回手,莫名地望着他。
他没病,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是你。在你离开我之前,我要你额上的疤全消失不见。”他笑着,这回换他去拉她的手,也不管她怔愣着,直接把人带到里头去。
这药行,别有洞天,进了内室,还有门通向更里头,小小的门之后是异常宽阔的书斋,三面墙全是医书,中间摆了个大桌几,可以搁上好几幅偌大的山水图。
只不过此刻这案头上,摆的不是书也不是图,而是几瓶葫芦状的药膏,分别在瓶身系着红黄绿的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