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不洗它,它会破吗?”他眼中泛出一缕血丝,扬起坚硬的拳头,似要向她揍去……但良久、良久,他终究忍住没有下手,拳手侧了一侧,击在近旁的树干上,木屑顿时飞溅。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扯下那件袍子,离她而去。
愣在原地,曲安安双唇哆嗦,指尖发颤。
她不过一片好意,想讨他欢心,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大发雷霆?她又不是存心弄破那件袍子的……就算她做错了,不过是一件又脏又旧的袍子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她还不如一件袍子吗?
曲安安从小到大,从没如此伤心欲绝,双眼顿时弥漫了泪水,鼻尖窜起多年未曾有过的酸楚。
罢想用指尖抹去泪水,忽然身后有一个声音唤她。
“曲姑娘--”
“叫我做什么?!”曲安安没好气喝道,回眸一望,竟是魏子在跟她说话。
“曲姑娘,妳跟我大哥闹别扭了?”他嘻嘻笑道,“我刚才看见大哥冲上楼去,连晚饭也不吃。”
“我不过替他洗了几件衣服,他就对我发脾气,哼,好心没好报!”泪水弄得她双眸痒痒的,想抹干,但当着这个好管闲事的人面前,她又不敢轻举妄动,让他发觉自己的伤心。
“洗衣服?”魏子一击掌,恍然大悟道,“难道妳碰了他那件黑袍?难怪大哥会生气呢!”
“怎么?那黑袍是他什么相好的女人送的?别人碰不得?”她胸中霎时溢满醋味。
“衣服的确是一个女人做的,这个女人在他心中也的确很重要。”魏子的嗓音忽然变得低哑神秘,“不过,她不是大哥的旧情人。”
“那是谁?”
“他、的,娘、亲。”
一字一句,简短有力地传入她的耳朵,曲安安一震,“什么?他的娘亲?”
“这件衣服是大哥的娘亲为他爹爹做的,已经缝有十多年了……据说那一年他爹爹过生日,他娘亲就缝了这件袍子给他当礼物。”
“十多年了……”她喃喃自语,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怪不得,原来就是那一件……不过生日的时候送黑色的衣物,好像有点……”
“好像有点不吉利?”魏子耸耸肩,“的确不太吉利,可是大哥的娘亲只能如此,因为她只有黑色的线。”
“只有黑色的线?”这倒让她费解。
“曲掌柜刚才可有仔细看看,那线并非普通的线。”
“哦?”曲安安只记得那线乌黑发亮,不知是什么丝捻成的。
“那线……”他顿了一顿后道:“其实是他娘的头发。”
“什么?!”她吓了一跳,退后一步。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第一次听到他娘用头发帮他爹缝衣服的时候,也很惊讶。据说是因为他爹爹长年不在他娘亲身边,所以他娘亲希望他爹爹穿上这件衣服时,就像有她陪伴一样……”
“用这么多的头发缝制一件衣服,如果换了我,我可舍不得。”她的一颗心受到震撼冲击。
“听大哥说,他娘从前的头发乌亮如云,长及足踝,可自从缝了这件衣,那头漂亮的长发就再也不见了。”说到此处,一向嘻皮笑脸的魏子不由得有点哽咽。
“怪不得他会发那么大的脾气,”终于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曲安安难过地点了点头,“换了是我,也会非常生气又难过的。”她的心泛起自责的疼。
“好了,曲掌柜,别说这些扫兴的事了,”他晃了晃手,彷佛要把伤感的气氛打散,“来说说别的。”
“别的?”
“对呀,想请妳帮忙准备些红烛、窗花、灯笼、炮竹,过几天,咱们黑禹山想借妳的地方办一件喜事。”
“什么喜事?”她诧异地抬眸。
“嘻嘻,我们大哥要娶押寨夫人了!”魏子大声宣布。
“押、押寨夫人?!”曲安安顿时觉得耳际嗡鸣,“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那姑娘是大哥刚刚买来的,眉心有一颗红痣,大哥对她疼爱得不得了,决定给她一个名分,立她为押寨夫人。”他悄悄观察她的反应。
“眉心有一颗红痣,你们大哥就对她疼得不得了?”
“对呀,我们大哥最爱眉心有一颗红痣的女子,天知道他哪来如此癖好。”魏子无奈地耸耸肩。
“这么说……他真的要成亲了……”她细语喃喃,一脸悲情。
盼了这么久,终于把他盼来自己的身边,却发现自己原来仍旧没有接近他的机会……该忍痛割爱接受上苍赐予的苦果,还是奋起反击,做最后的一搏?
曲安安心念激荡,犹豫不决。
罢才,她特地去了厨房,站在窗外偷偷观看--看那个叫做喜儿的女孩。
随着她的目不转睛,渐渐的,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涌上心头。
二八年纪,正值青春芳华,原本容貌娟秀的喜儿更如出水芙蓉一般,人见人爱。
曲安安觉得自己真的老了,别人似甘甜清泉,自己却像泡过了三道的茶,无味。
别人有吹弹可破的肌肤,乌黑如云的长发,而她,不知不觉中抬起手来抚模枯黄脸庞的时候,竟发现手上的皮肤如树皮一般粗糙。
从小又当爹又当娘的,维持着一间偌大的客栈,时至今日,她能不老吗?
而最最比不过喜儿的是--她已经不再纯真了。
整天忙于算计,打鬼主意、使坏心眼,她的眼神奸诈而狡猾,不再是一个心地单纯洁净的女子所拥有。
男人不都喜欢纯真的女子吗?不不不,不止男人,凡是世人,都会比较喜欢简单纯净的心灵。
一想到殷飞龙马上就要成亲,曲安安顿时感到全身无力,彷佛灵魂失去一块角,脚下轻飘飘的……可是她有什么权力去阻止他?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与他的旧日前缘,在他心中,她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势利女人而已。何况,她的眉心也没有他最爱的朱砂痣。
蹲在院子里,手中摘着青菜,平时一盏茶的工夫就可以摘完,可这会儿她已经不知在这儿坐了多久,也不知自己到底干了些什么,居然将女敕叶扔进了垃圾篮里,反将黄叶留了下来。
叮叮当……叮叮当……
一个女人牵着毛驴走进院子,摇了摇驴脖子上的铃铛。
“哎呀,是李大娘!”曲安安一怔,起身相迎。
“到附近的村子看侄儿,顺路给妳捎来一些豆沙糍粑。”李大娘笑盈盈地递过一只篮子。
“豆沙糍粑?”她不由得惊喜,“我最喜欢吃这个了……可是怎么好意思白拿您的东西呢?”
“妳是我的老顾客了,送这点东西算什么?”李大娘搬了张凳子坐到她身边,帮她摘菜。
“大娘……”她连忙按住她的手,“您是客人,怎么能够让您做这些事?快快快,随我进店里喝一杯茶。”
“坐这儿挺好的,”对着满天流云李大娘瞇起眼睛,“乡下的风吹着多舒服!曲大姑娘,妳甭客气,我还有些悄悄话要对妳说,在这儿说,正合适。”
“大娘有什么俏俏话要告诉我呀?”她有些迷惑,亦有些好笑。
李大娘正要开口,忽然发现殷飞龙抱着一大捆兵器走进院中,那兵器中有刀有剑有枪有弓,顿时把她吓白了脸。
“曲家叔叔……好久不见了,”受惊的她结结巴巴地问,“您……您玩这个呀?”
“我叔叔是猎户出身,”曲安安一见他,把脸一沉,“在他们家乡,还打死过老虎呢!”
“原来如此!”李大娘吁了口气,“刚才看到这一堆兵器,我还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