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见过她的画像,但他发现,她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模样。
她比他脑海中描绘的雏形,更漂亮一些,也更英武一些。
她身着一色青衣,头上膨松地挽起一个随意的发髻,气定神闲,步履从容。
春天的风吹过厅堂,吹过她的长发,散出一股野菊般的清香。她的发髻上插有一支朴素的钗,钗上坠着细小的玉珠,那珠子一摇一晃,圆润可爱。
他很少注意到女子的发饰,但这一次,他的目光就是不由自主地被那玉钗吸引,有片刻失神。
这荒山野岭本来没有名字,只因为她的客栈名唤“姊妹坡”,这儿便有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姊妹坡。
他到这儿来之前,有人提醒他,要当心这儿的女主人。
因为她是一个好管闲事的女人,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也是风扬镖局的朋友。
如果他想顺利取得那件“东西”,必须要对她当心。
笑话!他,殷飞龙,一个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男子,用得着惧怕她这样一个小女子?
人们都说黑禹山山寨寨主殷飞龙,打家劫色、掳人掠货、杀人不眨眼。人们都说他功夫十分了得,能一刀将人从腰斩断,不费吹灰之力。人们还说,他生性凶残,每月要吃三副活人心肝下酒……
他有两重身分,一是绿林好汉,一是草莽匪类,前者好听,后者难听,是好是坏,全看描述者对他的态度。
总之,江湖上有无数关于他的传说,全部骇人听闻,没有一句好话……有时候,连他自己都很疑惑,他们口中谈论的,到底是不是他本人?
但他宁可别人以讹传讹,把他描绘成一个恶魔,这样人们就不敢得罪他,行走江湖也容易一些。
这个潮湿的早晨,殷飞龙坐在这间大名鼎鼎的客栈里,打量着一个需要提防的女子,等待着一个远道而来的男子。
当三碗水酒吞进肚里后,他的手下魏子忽然低声道:“大哥,看,我们等的人来了。”
他举目望去,果然看到一骑人马出现在坡下。
若不是因为昨夜下着小雨,路面湿润,这浩浩荡荡的人马定会扬起一片飞尘。
殷飞龙唇角不由得微扬,暗自笑了。
等了十多年,等待的就是这一刻。他等待的人马上就要走进这间客栈,坐在他的附近……而他盼望的东西,就在那人的行囊之中。
他盼望的东西是什么?
呵呵,应该说那是天下贪财的人都盼望的东西,一件稀世奇珍。
他等待的人又是谁?
他等待的人就是护送这件稀世奇珍的人……风扬镖局的保镖。
风扬镖局的保镖当然不知道他正在等待他们。
不过,殷飞龙要劫这件宝贝,跟普通人的目的不同。
普通人大概是为了钱,而他,是为了亡故的父母。
他知道这个理由说出来,没有人会相信,他也不指望别人相信……谁让他是一个土匪呢?
“大哥,你看,为首的居然不是庄孝寒!”魏子再次低语,言语间颇微紧张。
殷飞龙微瞇双眼,举目眺望。
的确,那翻身下马的为首之人白衣翩翩,英姿飒爽,一张英俊的面庞沾满了旅途劳顿的汗水……如此年轻,很显然不是风扬镖局的主人庄孝寒。
奇怪,看那镖车上明明打着风扬镖局的旗号,带镖的人居然不是庄孝寒?
虽说庄孝寒年事已高,平时不会轻易带镖,但这一趟车中押的并非寻常之物,按理,谨慎小心的他应该亲自护送才对。
什么时候庄孝寒变得如此轻率大意了?难道他不知这一路上凶险万分,而那宝贝又实在太过诱人吗?
但看那为首的白衣人,模样又不似普通镖师,倒似一个文质彬彬的贵族公子……此人的身分不禁让殷飞龙疑惑起来。
“这位一定是曲掌柜吧?”只见白衣人对曲安安抱拳道,“晚辈有礼了。”
“晚辈?”她笑咪咪地听着这个词,“公子年纪跟我差不多大,何出此言呢?让我觉得自己彷佛老了十岁。”
“呵,我不是这个意思,”白衣人微微脸红,“因为曲掌柜您跟家父是朋友,同辈论称,所以我当然要自称晚辈。”
“请问令尊是……”
“风扬镖局庄孝寒。”白衣人恭敬道,“晚辈庄康。”
“原来是庄家少主,”曲安安恍然大悟,“小女子从没见过您,所以冒昧了。”
“家父嘱咐我经过此处时,一定要来给曲掌柜问安。”
“庄老镖头太客气了,总是想着照顾小店的生意。”
“我们押镖车的,要投宿当然会投宿可靠的店家。”
“少主如此信赖『姊妹坡』,倒叫小女子有些不好意思,”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饭菜和房间都是现成的,少主与兄弟们想必也累了,快入内休息吧。”
原来庄孝寒派了他儿子来押这趟镖!殷飞龙讽笑……这个庄公子,看那纤瘦的体质,怎能担此重任?何况如此年轻,想必武功造诣也平平,不知他老子为何对他如此放心?
庄孝寒呀庄孝寒,想你风扬镖局数十年来从未失过一趟镖,可这一世英名恐怕今天要毁在你儿子手上了。
殷飞龙胸中流淌着一股轻松的快意,水酒又饮了一杯,自在地看着风扬镖局的人走进店堂。
当饭菜端上来的时候,这群押镖的男人便狼吞虎咽起来,一副饿坏了的样子,惟独庄康,望着手中的一双筷子,半晌没有动静。
“怎么,这菜不合少主胃口?”曲安安亲手奉上茶水,盈盈地笑道。
“不,掌柜的误会了,饭菜的香味早已让我馋涎欲滴,只不过……我想换一双筷子,或者用水把它洗一洗也行。”庄康举了举空空的茶杯。
“怎么,这筷子脏了吗?”她诧异地问道。
“有只小虫子黏在上面。”
“哦,我马上为您换一双。”曲安安赶紧接过筷子。
“曲掌柜不要怪我挑剔,只因为身为这一趟镖的镖头,在吃的方面,我迫不得已得多加注意。”他歉声道。
“哪儿的话,少主爱干净是应该的,我也最讨厌这些虫子,吃到嘴里搞不好会生病。”
她笑着,手腕轻轻抖了抖。
虽是阴天,但她站的地方靠窗,仍然光线充足,殷飞龙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随着她手腕的抖动,有什么细小的东西似清醒了一般,从那筷尖上猛地飞了起来。
“哎呀!”曲安安吃惊道,“还真有一只小虫子。”
“难道曲掌柜以为我在故意刁难?”庄康莞尔地说。
“不不不……我只是奇怪自己的眼力怎么这么不好,先前居然一点也没瞧见。”
“不是掌柜您眼力不好,而是这虫子的确太小了。”
此刻殷飞龙心中的震惊胜过曲安安千百倍,以至于魏子悄悄地碰他的袖肘,他都没有察觉。
“大哥,现在就动手吗?”魏子请示道,“风扬镖局的人虽多,但周围都是我们的弟兄,不必担忧。”
“不……”半晌后他才回答,“先不要着急。”
“大哥,趁着他们现在没有防备,我们速战速决,岂不更好?”
“你不懂,如果贸然行事,遭殃的是我们。”
“大哥,”魏子疑惑不解,“你怎么忽然胆怯了?那个娘娘腔有什么可怕的?”
娘娘腔是指庄康吧?
魏子这一回弄错了,庄康并非软弱无能的娘娘腔,他的确……可怕。
罢才那只虫子如此细小,他却能发现它,并且只将它弄晕而不至于弄死,若非有高强的内力和细心入微的观察力,怎能做到如此地步?难怪庄孝寒会放心地把这样一辆重要镖车交到他儿子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