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妳,但不是那种男女之间的喜欢。”他终于回答。
这一剎那,翩翩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似有一根支撑擎天的柱子哗啦啦的倒塌。
浑身红肿难受的时候,她忍住了;宫中上下对她冷眼相待的时候,她也对自己说,无所谓!但此时此刻,她却禁不住泪花四溢。
身为公主的她,可以只手遮天,却倾尽所有痴心,也换不来一个男子的喜爱。运筹帷幄了这么久,做了那么多任性荒唐的事,到头来,竟发现一切都是空?
此刻,她只觉有一种无力的悲凉,渗透了全身……
第三章
今天是他成亲的日子。
似乎被那日她的表白吓着了,第二天一大早,玄熠便来到南桓帝宫中,说他中意苏姬,想立刻完婚。
成就了一段良缘,南桓帝自然喜上眉梢,当下命太监将翊坤宫布置一新,大张旗鼓,迎娶新嫁娘。
苏将军手握重兵,为南桓国立过不少战功,为了表示对他的厚爱,南桓帝特赐苏姬拥有跟真正的皇子妃一样的待遇,三媒六聘、凤冠嫁衣、迎娶队伍,无不极尽奢华,弄得宫中诸人都羡慕不已。
婚礼就在翊坤宫举行。一大早,敲锣打鼓的声音就不绝于耳,昔日冷清的宫殿摇身一变,变得富丽堂皇,宾客盈门。
人们说,虽然玄熠不是皇上的亲生肉骨,虽然他一直没受到皇上的重用,但此刻的盛大婚礼足以说明,他在南桓帝心中也并非没有份量的。况且,他现在又多了一个强大的靠山--岳丈苏将军,想必从此以后,他在朝中不会再被人看轻。
于是,人们纷纷对他露出献媚的笑颜,大婚这天,翊坤宫的宾客络绎不绝。
翩翩隔着荷花池,遥望那个从前只有她才会涉足的地方。
如今,那个地方变热闹了,却没有她的一席之地。
水的那边,张灯结彩,她这儿,孤寂冷清。
她忽然渴望魂魄能从身体中钻出来,飘过水去,去看看他新婚大喜的模样……
“公主,妳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橘衣拿着件披风,到处寻她,“入秋了,太阳一落下去,地面上就浸凉浸凉的,快把这个披上,小心伤风。”
“对呀,已经入秋了,我倒忘了。”翩翩涩笑一下,“日子过得好快,自我闭门思过以来,已经有两个月了吧?”
“到明儿正好六十天。”橘衣比她算得还仔细。
“今天有人来过宫里吗?”迟疑片刻,她轻轻问。
“有公公送来了喜饼。”
“还有呢?”
“还有?”橘衣迷惑,“还有什么?公主妳缺什么?”
“傻丫头,我是问……父皇有没有下旨放我到翊坤宫去?”
“哦,这个呀……”橘衣结结巴巴的,“公主,妳想去给玄熠公子道喜呀?”
“想呀!”她叹一口气,“好歹十多年的兄妹,第一次见他,我才六岁,什么都不懂,却被父皇唤到学堂中坐着,师傅在上边念书,我在下面玩耍,他在一旁错愕地瞪着我,呵呵,真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如今他成亲了,我怎么也该当面向他道喜才对。”
“于情于理是该如此的。”橘衣小心翼翼地道:“但皇上命妳闭门思过,现在还没有解令……”
“父皇大概也把我忘记了吧?”否则,从前每逢宫中喜庆,总是坐在南桓帝身边的她,为何此刻却连一张帖子也没收到?
“皇上大概是怕翊坤宫今儿人多闷热,又惹妳生病。”橘衣痞痞地模一下翩翩的脸蛋,“瞧,这红肿才散没多久呢,又想变回猪头?”
“死丫头,少动手动脚的,没规矩!”翩翩打了她一下,笑骂。
笑容释放出来,却顷刻之间凝固,沉默了一会,她又道:“橘衣,把妳的衣服月兑下来吧。”
“啊?”橘衣顿时惶恐地拉紧衣衫,“公、公主,妳想做什么?”
“把妳的衣服月兑下来,我穿。”
“公主什么时候对我的衣服感兴趣了?”她低头朝自己打量,“虽然我今天这身满漂亮的,但也不至于惹起妳强取豪夺的念头吧?”
“谁想强取豪夺了?”翩翩哭笑不得,“我只是想借妳的衣衫一用,半个时辰之后就还给妳。”
“堂堂一个公主穿下人的衣服做什么?”
“有父皇的禁令在,我出不了景阳宫,妳却可以。”她诡异地眨了眨眼。
“啊,公主妳是想……”橘衣恍然大悟,瞪目结舌,“不可以呀!万一被人发现,就糟了!”
“有什么不可以的?妳知我知,天知地知,父皇哪会知道?”翩翩做了个威胁的表情,“死丫头,妳敢抗旨不遵?”
“公主的吩咐,奴婢怎敢不从。”她满心不情愿地低下头。
一会儿之后,从房中出来的翩翩,便是一身轻便的婢子装束了。
她被缚在景阳宫两个月,一颗心早已按捺不住,此刻重获自由,脚下不由得飘飘然的,彷佛站在云端。
但一想到翊坤宫里的喜事,整个人又立刻从云端上摔了下来。
绕过绿水,绕过宫墙,垂眉步入那扇朱门,锣鼓的声音就在眼前了,她庆幸自己没有被路上的太监发现。
翊坤宫是她熟悉的地方,她知道哪儿比较容易藏身,也知道哪儿比较容易偷窥花厅中的情形。
于是她爬上一座假山,躲在绿叶掩翳的山石后面,悄悄张望,
花厅内,新人已经拜过天地,正向南桓帝与南桓后行大礼。
她只能隐隐地瞧见玄熠的侧面,那侧面如石像一般光洁,一条优美的弧线勾勒出他英俊的轮廓。
虽然他看上去比平日精神了一些,但也并非像其它新郎官那般红光满面--洞房花烛夜,应该是人生最得意的时刻,他却依旧保持不冷不热的常态,优雅疏离、气定神闲。
翩翩凝望着他,感到自己的眸中似蓄含着一场倾盆大雨,随时就要落下。
到这儿来,看到这样的情景,她应该早料到会有这样的心情,只是无论如何,她也要亲眼一见--让自己目睹残忍,让残忍摧毁她最后的依依不舍。
正愣怔着,忽然听到身后有一个孩童的笑声,回眸一望,有只胖呼呼的小手拉扯着她的裙子。
“端弘?”她诧异的睁大眼睛。
那是她最小的弟弟端弘,年方三岁,本应由乳娘带着在花园里玩耍,不知怎么,竟独自爬到这假山上来了。
“嘘--”她竖起食指,示意他不要出声,一把将他抱进怀中。
端弘也乖巧,笑嘻嘻的毫无挣扎,就这样任由她搂着。
翩翩一直很爱这个小弟弟,虽然端弘与三公主同为瑾妃所生,但由于年纪尚小,他对翩翩毫无敌意,反而亲近得很。
兄弟姊妹之中,大概也惟有不懂世事的端弘会向翩翩释放真正的笑颜。
而兄弟姊妹之中,端弘也似乎最喜欢对翩翩笑,对他那个同母所生的亲姊姊却相当疏远。
不过这小子有个毛病--极其“”!
他从在摇篮里开始,就只让长得漂亮的宫女抱他,见到年纪大一点的乳娘,便不耐烦地手足乱动。后来他会走路、会说话了,也只跟漂亮的宫女玩,瞧着人家流口水,甚至去亲吻人家的嘴唇。
比如此刻,他待在翩翩怀中就颇不老实,小手攀上她的脖子,去玩耍她鬓上的绒花。
“我要、我要--”他嚷嚷着。
她怕他太过大声,会暴露自己的藏身之地,于是只得把那绒花摘下来,放到他圆圆的掌上。
“花花好香,姊姊也香……”端弘吸着鼻子,含糊不清地说。
这花是丝绒做的,会有香气吗?
翩翩疑惑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早上往头发之间喷了些香水,大概,这花便是沾染了那香水的气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