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怪罪我违抗他的意愿,没嫁给丁状元,反而逃婚吗?”
其实,她也曾一度想咬咬牙,嫁给丁鹏举了事,但她发现自己不能那样做,不能在欺骗与谎言中与一个不爱的男人共度一生。所以,她逃了,幸好丁鹏举是个真正的君子,非但没有强人所难,反而愿意帮助她。
“呵呵,他哪会怪罪妳呀,他高兴还来不及呢!”橘衣回答,“可是,姊姊妳愿意见他吗?”
“见了他,又能怎么样呢?”如意幽幽地摇头,“他不可能忘记九公主,而我……我无法忍受自己深爱的男人还爱着另一个女子。”
“但翩翩已经死了,即使他不能忘记,他记挂的也不过是一缕虚无缥缈的亡魂而已,你们两人为了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而分离,岂不是很不值得?”
“郡主,妳不懂的,爱情这种事……不能分享。”她模模自己的胸口,那里仍有酸酸的味道。
“唉,我没嫁过人,的确不太懂。我只知道,翩翩是他的初恋,而妳或许是他下半生可以共同终老的妻子。妳们在他心中,其实各占一半,不分胜负的。”
“我就是在意这『一半』。”她难以释怀,“为什么,我全心全意地爱他,却只换来一半?”
“但世上有很多事物,都是一半一半的。白天和黑夜各占一天的一半,太阳和月亮各占天际的一半,阳光和雨水各占天气的一半,天空和大地各占世间的一半……妳能说出哪一半比较重要吗?离了哪一半,我们谁都不能存活。”
“话虽如此,但我、我依旧不能开心,九公主在泉下有知,也不会开心的。”
“妳错了,翩翩不会,她只会祝福你们。”橘衣拍了拍马背上的一个包袱,“这里装着一顶凤冠,是翩翩临终时交给我的,她说,如果以后玄熠遇到另一个好女孩,就让我把这个交给她。翩翩也许早就远远地看到了今天,留下这件东西,就是为了祝福你们。”
“真的吗?”她的心念似被挑动,但阻碍仍像大山一般压在胸口,一时半会儿,搬移不去。
“唉,该说的话我都已经说了,去不去村口见那个人,由妳自己了。”橘衣叹道。
去不去见他呢?怎么说,人家也大老远地来了,就当是去会一个老朋友,她也不该避而不见呀!
如意抑制住紧张的心情,指点橘衣先到家中歇息,自己则迈着微颤的步子,朝那株榕树走去。
玄熠一袭青袍,垂眉坐在细雨中。
曾经那样高高在上的人,如今这样孤独,褪去了所有的威仪,只是一个等待心上人答复的卑微男子。
如意站定,轻轻地唤他的名字。
“妳来了,”他抬头微微一笑,“还担心妳不肯见我呢。”
“这么大老远地来了,我怎么会不见?”她在他身边坐下,与他一同坐在一块凉凉的大石上,身子也顿时发凉,
“妳穿着这身草蓑……很好看。”他朝她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像是在关心她胖了抑或瘦了。
“是吗?”她现在十足农家女孩子的模样,真的好看吗?
“说说这段日子过得怎么样?看样子气色不错,应该过得还算不错吧?”
“当然没有宫里的锦衣玉食,不过日子很自在。”她同样打量他,“你呢,还好吗?”
“前段时间我去了一趟江陵。”他答道。
“江陵?”她睁大微愕的眼睛。
“对呀,去见妳义父。”他淡淡一笑,“我发现最近身子特别累,很想好好休息一下,所以就去问问妳义父,愿不愿回京。”
“你是说……要把朝政交还给义父?”他竟肯主动这样做?好不容易才夺得的宝位,为何轻易献出?
“妳猜猜妳义父怎么回答。”
“怎么回答?”
“他说,他最近同样也感到很累,而且发现江陵其实是个不错的地方,所以,他决定在那儿养老,再也不回来了,只求我好好管教端弘,将来让端弘能够成为一代明君。”
“义父他、他怎么也……”这不可能!两个如龙虎相斗的男人,为何忽然转了性情,都愿意放弃这至高无上的权力了?是什么让他们改变的?
“这都该感谢妳,如意。”玄熠深邃的眸子凝望着她,郑重地说。
“感谢我?”
“如果不是因为妳那日自毁容貌,我和妳义父或许现在还争斗不休……”
“关我什么事?”这张被毁掉的脸,真有那么大的魔力,能够摧毁一段无法化解的仇怨?
“在妳用簪子划过脸庞的那一剎那,我和皇上似乎都看到当年翩翩自尽时的那一幕悲剧,那一刻,我们彷佛都同时清醒过来。如果时光能倒流,我们绝不会为了争一个冰冷的玉玺,而失去翩翩的。我悔恨,他也同样悔恨。皇上告诉我,他之所以念念不忘报仇,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恨翩翩为我而死。”
没想到,她竟用了一种独特的方式,让这两个男人不再仇视对方,让玄熠竟肯再次心平气和地称南桓帝为“皇上”……呵,看上去何其不幸的事,其实何其有幸。
“起初,我以为自己去了江陵,会再也回不来了,没想到,皇上竟亲自送我出来,临别的那一夜,还与我下了一盘棋--这一次,是和棋。”
“那么以后你真打算把朝政交给宪帝?”
“对,等端弘成年之后,我就让他亲政……而我自己,就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安静地生活。”他的目光在如意脸上梭巡,似乎心怀忐忑,很紧张地,低低地道:“到时候……妳愿意收留我吗?”
这话语中的意思,傻子听了都明白。如意垂下眼,不知该如何回答。
“既然如此,当初你为什么要把我嫁给丁状元?”
他对她的伤害,他那些狠绝的话语,至今让她难以释怀。不,她没有这么容易原谅他,她只是一个平凡女子,没那么宽容无私。
“因为我后悔了,在婚礼上,我看到新娘子一步一步走向丁鹏举,我就后悔了!”他坦言道:“我不能想象妳与他亲热的模样,我会嫉妒得发疯的……”
他……他真的会为了她而吃醋?如意低下头,原本铁石一般坚硬的心,顿时软化了一大半。
“那么……你宫里的妃子呢?”半晌,她才试探地问。
“妳大概还不知道,苏妃已经出家,而陈妃……她自尽了。”他叹息道。
“什么?她们……”再一次震惊,“她们为何要如此?”
“苏妃其实早有出家之意,只不过胸中一直藏有怨气,所以才在宫中兴风作浪。而患了失心疯的陈妃,那日不知怎么着,忽然想起了自己本是皇上派来的杀手,便刺了我一刀……”
“怎么?”如意四下打量,“你还好吗?哪里受伤了?”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已经好了。”他涩涩一笑,“她刺我不死,害怕侍卫擒拿,便当场自尽了。”
“比起她们,我何其幸运。”如意心中一阵感慨,喃喃低语。
她会如此幸运,是因为上天的垂怜,还是因为玄熠对她特别偏爱?
“现在妳还肯收留我吗?”玄熠沉默良久,再次小心翼翼地问。
“你能保证从今以后心中只有我一个人吗?”她还以炯炯的目光,在目光闪烁间期待他给出自己满意的答案。
但她知道注定要失望了,因为他思索半晌,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不,如意,对不起……我不可能忘了翩翩。”
“你忘不了她,还到这儿来?”她忽然有些愤慨。
“我忘不了她,但我同样思念妳啊……”他的语气像含了黄连一样苦,苦得使全身都战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