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麟流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没有再回答她,只是一把将她那捧在掌心的“宝贝”夺了过去。
身为堂堂的贝勒爷,其实根本不必为了一个青楼娼妇、一幅刺绣向别人乞求。
他这样做,不过是想知道她的心意罢了--想知道绿竺到底肯不肯为了他,接下这桩刺绣的活儿。
很明显的,答案让他失望。
他毕竟不是大哥,在她的心目中他跟一个陌生人没有区别,一样无足轻重。
大哥无论叫她做什么事,她都会想也不想就一口答应。而他,单单只是向她索取一幅刺绣,就得付出代价。
他很明白,自己只是一个被亲朋唾弃的浪荡子,就连大哥的一根脚趾头也比不上,所以,从小到大,他一直把自己的心思藏起来,不敢流露出一丝一毫对她的爱意。
仍然记得第一次看到她的情景。那一年她只有八岁,梳着油亮的羊角辫,穿着一身大红袄,圆圆的脸上闪烁着晶亮的微笑,像极了家中摆设的瓷女圭女圭。
年幼的他很想过去跟她玩耍,拉拉她的小手,看看是否真是瓷做的。那时,宣亲王府中,除了大哥,他找不到第二个年龄相当的小伙伴,而大哥把心思都花在学业上,无暇理睬他。他很孤独,很想要一个会说会动的瓷女圭女圭。
但她的目光却始终盯着他那人见人爱的大哥,直到大哥长成翩翩美男子……
于是,不甘寂寞的他,只好利用调皮捣蛋的方式接近她。
比如,将她辫子上的红头绳用剪子剪断,再比如,把捉到的麻雀塞到她领子里……他还曾因为嫉妒大哥总能得到她亲手制作的礼物,便在十二岁生日那年,扮作赫连的模样,骗她为自己编了几十串坠玉佩的穗子,编得她指头都肿了。事后她发现受骗上当,哇哇大哭,从此一日比一日憎恨他。
但他不后悔。既然她不曾喜欢过他,那么给她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也是好的--哪怕这印象很恶劣。
如今,他手里握着她亲手刺绣的荷包,这个定情信物却不属于他,反而要他替别人做嫁衣裳。
赫麟自认不是一个品德高尚的人,无法抑制住心中酸涩的滋味,但既然答应了她,也不会失信于她。
回到府中,已是深夜。
绕过几株梨树,昏黄的圆月下,他看见大哥在独自舞剑。
那飒爽的英姿、那挥洒自如的剑法,还有那一身白衣衬托出来的高贵气度,让身为男子的他都不由得默默赞叹。
虽然,他有一张跟大哥一模一样的脸,但他知道,世上没有哪个女子会用真正倾慕的眼光望他。因为,他顽劣、他不学无术,即使是欢场中的女子,也只是喜欢他的钱袋、喜欢他的俊颜,对他这个人本身却带着隐隐的不屑。
为什么从同一个娘胎爬出来的,大哥可以出类拔萃,他却长成了这副德行?呵,不知道。
只记得当年他那个风流成性的阿玛纳了第五房小妾以后,伤心的额娘躲进王府最深处的佛堂,足不出户,府里的气氛就变得万分怪异,彷佛有一朵阴暗的云压在他们兄弟俩的头顶。
大哥恨阿玛,甚而把这股恨意化为动力,驱使自己用功刻苦,长大后成为比阿玛更出色的男子,以便处处跟阿玛作对。
而他,不想活得如此沉重痛苦,便选择另一种方式排解自己的心情--事事漫不经心,就是他的方式。
因为对任何事都抱持着云淡风轻的态度,所以他可以原谅阿玛,可以把王府中的诸事都置之度外,也因为这种态度,导致了他的不学无术、放荡形骸。
既然他已经变成这个样子,又怎么能够强求周围的人赞赏他,怎么能够奢望绿竺表妹……喜欢他?
呵,看来,他注定是要替他人做嫁衣裳的。
“大哥--”手心握紧荷包,他走到赫连面前。
“你这么晚才回来?”赫连收了剑,眉心微蹙,似在责怪,“二弟,不是为兄多语,你也该找份正经差事做做才是。”
“我能做什么?”赫麟自嘲一笑。
“你的拳脚功夫、骑射武艺都不在我之下,或许明儿我可以去求皇上,给你派一份武官的差事。”
“免了吧,”他淡淡地摇头,“我可不是当官的材料。”
赫连似乎早料到他会这样回答,无奈苦笑,“好吧,等你想通了再来找我,我就不信你会一辈子在花街柳巷里鬼混。”
“大哥,我的事你就甭操心了,还是先管管你自个儿的事吧!”
“我?”赫连不解地抬眸。
“对呀,你的终身大事!”他笑嘻嘻地挑挑眉,“额娘应该催了你好多次吧?有没有看上哪家的闺女?”
“我天天忙这忙那,哪有闲工夫想这些。”赫连莞尔。
“我还以为你早有意中人了。”他意有所指地说。
“你以为是谁?”
“绿竺表妹呀!”
“她?”赫连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不点头,也不摇头。
“大哥,这儿有一件东西,是绿竺表妹让我交给你的。”赫麟趁着这机会,递上荷包。
赫连瞧了瞧,并不接过去,只问:“这是什么?”
“哥,你不是傻了吧,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赫麟叹一口气,“这是绿竺表妹亲手绣的,要我转交给你!”
“我一个男子带着个姑娘家绣的荷包做什么?”
“哥哥,你故意装作不懂,是不是?”赫麟不由得微愠。
“你把荷包拿回去吧,”赫连无动于衷地坐到石凳上,轻轻擦拭方才用过的那把长剑,“我不会收的。”
“怎么,大哥你不喜欢绿竺?”赫麟一怔。
“我现在心中无暇考虑这些事,”赫连的眉心再度微微蹙了起来,“我只希望能在朝廷中有所作为,将来即使出了这王府,也能让咱们的额娘过好日子。”
“娶了妻子也不妨碍你在朝有所作为呀!难道……你真的不愿娶绿竺表妹?”
“我一直把她当作妹妹,虽然不能保证将来不会喜欢上她,但……”赫连望着被夜风吹摆的树冠,低低道:“但现在,我的心中的确没有任何人。”
“那么这荷包是退还给绿竺,还是你先收起来呢?”
“荷包是你拿回来的,你看着办吧。”收了长剑,赫连缓缓站起,“我还有一卷书要看,二弟,今晚不能陪你多聊了。”
“要我看着办?”赫麟愕然。
有没有弄错,他又不是当事人,怎么能把这种麻烦事交给他处理?
心中不禁有一丝怨恨大哥--既然现在不打算接受绿竺,就该把话说清楚!如此暧昧不明的态度,叫他如何向绿竺交代?
倘若将这荷包原封不动地退还,她定会伤心吧?
赫麟自认是一个没心没肝的人,但此刻一想到绿竺神伤的模样,竟有些于心不忍。
第二章
已经七天了,她翘首以待的消息却好似石沉大海。
那条送给玉妈妈的裙子她早绣好了,可是赫麟却一直没来取,彷佛忘了这件事的存在。
绿竺的心中似有千万只蚂蚁在爬,惹得她心烦气躁,每日坐立不安。
身为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如此不知羞耻,天天记挂着自个儿的终身大事呢?她本应该像其它大家闺秀那样,对今生的姻缘不闻不问、心如止水,即使有媒婆上门,也该远远地躲在帘子后面去。
可她不知自己是否骨子里天生轻浮,所以才会一直对那个荷包念念不忘……
那个浪荡子把它交给赫连表哥了吗?赫连表哥看到它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无论接受与否,至少得给她回个话呀,老这样拖着,让她的心悬着,是世上最最折磨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