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没想到,短短几年过去,宣亲王便另结新欢,将她冷落在一旁,她不是一个懂得争宠的人,受了冷落也只暗自把委屈埋在心底,悄悄搬到王府最深处的佛堂里,默默过起与世无争的生活。
可怜额娘三十出头就如老妪一般,终日裹在一身黑衣里,再也无心打扮。
赫连疼惜可怜的额娘,所以,他讨厌木鱼声、讨厌这座佛堂,还有那他那个花心的阿玛。
“额娘--”推开咿呀作响的门,他低唤一声。
这儿的光线好暗,大白天都阴森似鬼宅,除了他和弟弟赫麟,大概不会再有第三个人喜欢到这儿来。
“连儿,你来了。”惠福晋脸上露出笑容。现在除非是见到她的两个儿子,否则她很少笑的。
“额娘,想不想到寺里吃斋?我这几天正好有空闲,可以陪您……”
“吃斋?我整日待在这里都可以吃得到,何必特地跑到山上去。再说了,家里也没有多余的马车……”惠福晋的笑变成了苦笑。
“堂堂亲王府会没有多余的马车?”赫连眉一挑,“额娘,是不是阿玛的那些女人又欺负您了?”
“没有、没有,连儿你不要乱猜。”惠福晋连连摇手,“前些日子皇上不是下诏要咱们八旗节俭些度日吗?你阿玛是皇上的兄弟,当然要给皇族做个表率,所以,府里的马车自然也比从前减少了一些。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没什么大事,马车当然要让给那些出门办正经事的人……”
“办正经事的人?”赫连冷笑,“阿玛新纳的小妾出门买胭脂水粉,也是办正经事?我看她天天都挑最快的马、最好的车,怎么阿玛也没有对她唠叨半句?”
“她是新进门的,我们自然要让着她一些……”
“您礼让她,可是谁来礼让您?”赫连睁大晶亮的眸子,“额娘,我真的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整天待在这个鬼地方呢?论年纪,您不算大,论长相,府里的女人哪一个能比得上您,为什么您不敢走出去把阿玛抢回来呢?”
“傻孩子……”惠福晋深吸一口气,将欲溢的泪水吸进眼里,“换作是你,让你十几年都吃同一道菜,你能不腻吗?你阿玛好歹宠了我几年,我已经知足了。”
“我不会腻,”赫连坚定地摇头,“只要是我真心喜欢的,即使让我一辈子只吃同一道菜,我也不会腻。”
“你也只是说说而已吧?”惠福晋不由失笑,“傻孩子,等你成了亲,就知道额娘这话中的道理了。”
“我这辈子只会娶一个妻子。”
“不可能的,你见过咱们皇族里哪个男人只娶一个妻子的?别说皇族了,就是北京城里的老百姓,家境稍微宽裕一点的,也都有三妻四妾。”
“额娘不相信孩儿?”赫连不服,“到时候,我就只娶一个让您瞧瞧,也让那个花心的阿玛瞧瞧。”
“是吗?”惠福晋越听越觉得有趣,先前心头的阴影渐渐飘散,“那么不用到时候,眼下你就有机会表现给我们看。”
“眼下?!”赫连一怔,“额娘,您是说绿竺表妹的事?我早就告诉过您了,我从小只把她当妹妹,喜欢她的是赫麟,要撮合,您就撮合他们俩。”
“不是绿竺……”惠福晋叹了一口气,“虽然,我一直希望她能当我们家的媳妇,之前也曾经答应过她……可是,这次不是绿竺。”
“额娘,又是哪家请的媒婆找上门了?”赫连莞尔。
“不是媒婆,是你阿玛……”
“阿玛?!”这倒让赫连一惊。
“还记得你姑姑长宁公主的女儿--海莹格格吧?她最近跟她阿玛回京了。你阿玛跟玄德驸马曾经约定要结为儿女亲家,亲上加亲,这一次趁着他们回京,你阿玛便想赶紧把婚事给办了。”
“把婚事给办了?”赫连彷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额娘,您说的就是当年指月复为婚那桩荒唐事吗?那怎么可以当真?”
“玄德驸马当年救了你阿玛一命,你阿玛又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所以这事不可以不当真。”
“可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位表妹……”
“你忘了,小时候你们曾见过几次的。嗯……她的模样虽然没有绿竺标致,可是也算长得可爱。”
“我听说,这位表妹刚从洋人的地方回来?”
必于海莹格格的大名,赫连当然听说过。这些日子,京城里被人们议论得最热火朝天的人物,就是她。
据说,她回京的那天穿着洋人的衣服,头发不知怎么弄的,竟跟洋人一般卷起。她戴着一顶奇形怪状的帽子,帽子上绕着长纱和羽毛,手里扬着一根长鞭,骑着骏马奔过京城的长街。八旗的闺女们,鞋子是布做的,鞋跟在脚掌中央;而她的鞋子是牛皮做的,鞋跟在脚掌的后边,踏在地上发出一种特别清亮的响声,显得神气活现。
她就那副打扮到宫里给皇上和娘娘们请安,所有的人都吓呆了。但惊愕很快就变成了好奇,人们围着她问长问短,听她说着洋人语言和前所未闻的故事。
海莹格格很快成为京城里一道奇异的景观,人人都想亲眼目睹一次她的芳容。
赫连心中当然也充满了好奇,很想会一会这位表妹,但如果要他以成亲做为见面的代价,他宁可不见。
“你怕她在洋人的地方待久了,会不守规矩?”惠福晋误解儿子的意思,“放心好了,你姑父是很有修养的人,他教出来的女儿,即使刚从洋人的地方回来,也不会忘记我们大清的规矩的。”
“额娘,我不是担心这个,我只是不想娶一个不熟悉的女子,或者说,在我跟她熟悉之前,我不会娶她。刚才您也听见了,我愿意一辈子只吃一道菜,但首先我必须要知道,那道菜是否是我喜欢吃的。”
“傻孩子,又没人逼你一辈子只吃这一道菜。到时候如果你不喜欢她,纳多少房小妾我们都不反对,但首先,要把这婚事给办了,先报了你姑父的大恩再说。”
“额娘……”
“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你快去准备准备,婚礼就在下个月举行。”
“什么?!”赫连不禁瞠大眼,“婚礼就在下个月举行,怎么从来没有人告诉我?”
“现在额娘不告诉你了吗?再说,关于婚事自然有你阿玛和额娘我操办,你公务繁忙就不必挂心了,乖乖等着当新郎官就好。”
“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不跟我商量?不行,这桩婚事得先缓一缓。”
“不能缓了,你阿玛已经替你下了聘礼,听说你姑父那边也把嫁妆置办得差不多了,说不定,嫁衣都缝好了……”
“你们……”赫连只觉得一团气堵在胸口,一时说不出话来,“你们怎么可以自作主张?额娘,我知道您一向通情达理,不会逼我做我不喜欢的事。这一切,都是阿玛的主意,对不对?”
“呃……”惠福晋低下头,“连儿,你不要怪你阿玛……”
“额娘,他那样对您,您怎么还这样帮着他?甚至,帮着他来逼我?”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你阿玛说的话,额娘怎么敢不照做?”
“额娘!”
很想痛斥额娘一顿,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他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额娘都是站在阿玛那一边的,身为孝顺的儿子,他还能说什么呢?
然而,额娘不敢违逆阿玛,他却敢。
或者,他可以在婚礼的当天无故失踪,或者,他可以强行到姑父家退掉这门亲事,又或者,他可以使些什么伎俩,让女方主动悔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