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紧。”
在她低头盯着对方裤子上的污痕时,一句沉稳的简短回答从她头顶传来。
“真的?”生平第一次撞上人,她有些惊慌。
“真的不打紧。”
“确定?”那是血迹吗?死盯着车轮在对方裤管上留下的深褐色污痕,心飒紧锁眉头,怀疑地问:“真的没流血或其它伤什么的?”
“没有。”
仍是一派的沉稳,没有抱怨,也没有怒气,心飒才想抬头瞧瞧谁的风度这样好,被人撞了一点也不生气,就听见有人说道:
“哟,小女孩,年轻人说没事就没事,不用穷紧张啦。”
原来,刚刚那一撞,声响传到了老人们的耳朵里,此时,那群老人早已停止运动,关切地围在她身后了。
“老爷爷……”心飒回头,看见刚刚跟她打招呼的老人。
“查某囡啊,免惊啦,少年仔汗草好,唔代志啦,免惊、免惊。”
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婆婆拍拍她的肩,安慰看起来有些失措的心飒。
“唔,阿嬷,多谢啦。”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回头看看那个被她撞上的倒楣鬼。
“先生,真的很对不起……”
头微仰,她诚心诚意向对方致歉,不料,仰头后,却意外撞进一双灿亮好看的眸子。
金色的朝阳从他的侧面斜照而过,流金般的光线,那样温暖明亮,却比不上他深邃的瞳眸闪耀炯亮。
“你、你没事吧?”沉浸在这样一双摄人的黑眸中,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嗫嚅问道。
“没事。”
真不要紧啊?那么,这表示她不需要负什么责任了?
“那……我赶时间,先走了。”
心飒盯着他,有点心慌地倒退一步。
她一退,她身后的老人也跟着后退,不过,慢了一秒就是──
“哎呀!”
某名凑热闹、撤退不及的老婆婆被心飒踩了一脚。
“啊……对不起……”
她连忙蹲下来,检视那只穿了昂贵运动凉鞋的脚。
只是,她一蹲,这群生活太过无聊的老爷爷老女乃女乃也跟着凑近端详,如此一来,那只原本没怎样的脚丫子忽然痛了起来。
“哎哟喂呀!哎哟哎哟……”
众人关爱的眼神让跃升为主角的老婆婆哀哀呼痛。
听婆婆喊痛,心飒慌张地按摩起婆婆的脚踝,生怕自己真踩扁了老人家的脚。
慌乱中,那个早先被她撞上的年轻人,不知何时来到她身侧,他接过婆婆的脚,道:“我来。”
“那……我……”
心飒尴尬死了。
平时的她,不是这样莽撞的人啊。
今天怎么搞的,一下撞到人,一下踩到人,活似一只不长眼的笨苍蝇。
“谢谢。”她低低地说,懊恼到极点。
“甭客气。”
他淡然回她,低头轻轻为老婆婆按摩脚踝。
心飒望着他的侧面,盯着他黑灿的眼,一抹遥远却熟悉的感觉忽然涌上心头。
明明不认识他,但是,为什么觉得他眼熟呢?直到赶到打工的早餐店,心飒脑海仍是缠绕着陌生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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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正的五官,严肃的眉宇,不笑的表情,冷厉严肃,活像个三十岁的小老头。
不跑步也不打拳,每天早上在公园就只是散步而已。可是,散步这种悠哉的运动由他做起来,偏偏又端正严谨得像在行军打仗,丝毫没有放松的模样。
如果不是那双特别的眼睛,真的很容易让人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冰冷的不锈钢做的。
以上,是心飒观察了一个礼拜的结论。
那个混乱又尴尬的早晨之后,每天,她送完报,仍抄着公园这条路线去早餐店打工。
那群和善爱凑热闹的老人们她全都认识了。白花胡子老爷爷姓伍;上回安抚她的婆婆姓王;被她踩了一脚的则是白女乃女乃;另外,还有爱哼国剧的章爷爷、超会说笑话的李女乃女乃、以及曾是歌仔戏团长的邱婆婆等等。
虽然和老人们混得满熟的,但是,相较于每天早晨也在公园出现的“不锈钢人”,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出入公园好些天,截至目前为止,他不是赏背影让人瞧,就是冷着一张脸静静散步;饶是正面遇上了,他顶多点个头,半句话吭也不吭的,惜字如金,不像热情的老人们,有机会就拉她聊上个好几分钟。
“哈啰,你早啊。”
如同前几次,这是心飒正面遇上他时都会喊的招呼。今早,也不例外,在错身而过之前,她朗声向他道早。
而照例,不锈钢老大回她一个礼貌性的点头,然后,继续板着一张脸散步。
“你很喜欢走路?”
心飒终于忍不住好奇,在错身而过的十秒内,将脚踏车转了个一百八十度,骑近他身畔问。
“嗯。”
他看也不看她一眼,面无表情的继续散步。
嗯。就这样?一个字就打发她?
心飒有些傻眼,这人未免也太沉默寡言了吧。在学校,他们班不练习、在教室上学科,号称是体育班最有气质、最文静的时刻时,嘴巴也比他吵杂一百倍耶。
“每天散步不会很无聊吗?”
瞄了眼腕表,发觉时间还算充裕的她跳下脚踏车,牵着铁马跟在他身旁,一双好奇的眼睁得大大的看着他问。
“不会。”
棒了好半晌,在心飒以为他不可能回应时,他才淡淡说了两个字。
“噢……”
这人好难“对话”啊,这么简短的回答,叫她怎么接?
“伍爷爷他们太极拳打得很好,人也很和善,要不要跟老人家学学,增加一下运动项目?”
他摇摇头。
“这几天伍爷爷他们打完拳,都会去我打工的早餐店吃早餐,要不要一起去?很热闹喔。”
仍旧不作声。心飒盯着他的侧面,发觉他浅浅蹙了一下粗眉,然后,又跟她摇头。
“呃,我是不是太吵了,很烦人?”
她停了下来,不再跟着他往前走。
正当心飒以为他会点个头嫌她吵时,态度凉淡的冰脸人出乎意料地停下脚,看着她回道:“不会。”
出乎她意料的答案,让心飒觉得有些尴尬,因为,她可是准备好白眼要回赠他冷冰冰的点头呢。
“咳……还是打扰了。我赶时间,先走了,拜。”她懊恼地跟他挥手,然后,蹬上破旧的铁马,上她的工去。
笨蛋。往早餐店的途中,心飒在心中直骂自己。
“不过,我也没那么逊卡。被那样亮晶晶的眼睛盯着,说不出话,算是正常吧。”
于是,隔天早上,心有不甘的心飒在看见他时,又追了上去。
“哈啰,早啊。”
她笑嘻嘻的,昨天的尴尬被她抛诸脑后,现下,她唯一的目的,就是在寡言冷脸的不锈钢人身上敲出几句人话来。
“你一定不是本地人,对不对?”
她跳下脚踏车,跟昨天早上一样,牵着车走在他身旁。
“妳怎么知道?”他有一丁点的诧异。
“嘿嘿……”不错嘛,完整的句子,不再是摇头或一两个没有波动的字回应她。有进步!心飒开心的笑了笑,为自己挑对话题得意了一下下。
“你的口音呗。”她字正腔圆,学他的京片子,解开谜底。
“妳很夸张。”
她的舌头卷得太刻意,令他觉得有些好笑。
不夸张一点,怎么撼动连水都无法氧化他的不锈钢脸。心飒皮皮地耸耸肩,再问:“你生性害羞,才懒得理人吗?”
害羞?这下,他不但诧异,还啼笑皆非,就见他无奈地挑了一下黑眉,然后,用他擅长的严肃态度回她:
“我并没有不搭理人,也不害羞。”
“喔。”没有就没有,不必用这么严肃的表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