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台风快报:中度台风培拉已於今天凌晨发展成为强度台风,培拉台风夹带强风豪雨直扑台湾本岛而来,气象局预估培拉将於今晚由淡水河口登陆,将於稍后对全台发布陆上台风警报,气象局预估培拉将会带来严重灾情,请民众提前做好防台准备,低洼沿海民众更应提高警觉并严防海水倒灌……”
民国九十二年七月七日
台湾彰化吴家三合院
狂风四起,强烈台风未登陆前的三合院晒谷场上已是一片狼藉混乱,扫把、残叶被狂风吹得满天飞舞,似乎是能吹上天的都不放过,中国人有一句成语“鸡飞狗跳”用来形容此时此景再适合不过了。是的,在狂风吹起的涡流中居然依稀可见数只鸡及鸡只发出的尖叫声,好不刺耳。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还……呸!咳咳咳……”
只见一个身穿大黄色鲜明雨衣、头戴半罩式安全帽、骑乘一部看来早该作古的“废铜烂铁”的红色小绵羊的人,因脸上突兀地黏著一只鸡只以至於无法分辨男女,但可由音调上判断此人应为女子。
那女子用“Slowmotion”将黏在脸上的鸡给拔了下来,在一阵惊天动地狂咳后,那女子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手上那只被吓得惊慌失措的鸡,然后豪气万千地往背后一扔……
“切!”在如此激情壮阔的时候,这只鸡来搅和什么?
林意真抬眼看向远方橘红的天空,又看向三合院内一片凌乱的景象。
那强风吹得她眼睛有点刺痛,虽然说她的眼睛本来就不大,不过此际她的眼睛眯到仅剩一条缝了,但她仍然努力地想看清楚,再对故乡做最后一次巡礼——
是的!她就要北上了,就要到台北打拼,开拓她的新人生了!
饼去二十四年的生命都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小地方度过,平淡的生活一点波澜也无,林意真觉得自己已经从青春期直接跳到更年期了,幸好年初的那一场同学会让她碰到了专科同学——现在到台北发展的吴婷婷,听她说她现在已经在一间大公司工作了,让她好不羡慕啊!果然从台北回来的就是特别不一样,不像她总是穿著一身土里土气,感情生活上是一片空白,在工作上又不怎么顺利,总是碰到小气又抠门的老板,月薪更是永远的一万八,每天下班后吃饱饭就打开电视看乡土连续剧,从“亲戚×计较”、“台湾×诚”、一直到“台湾霹X火”到每一出她都如数家珍,日子过得比阿婆还像阿婆,呜……真想哭……
但,这悲惨的一切都将要成为过去了!呵呵呵,她要去台北发展了,她也要变成电视上那种精明又干练的“女强人”啦,就是那种每天打扮得美美的“0L”啦!呵呵呵,说不定还会发展出一段美得冒泡的恋爱……
兴奋的她忍不住地高唱起“台北的天空”,只不过……
“台北的……咳咳咳……”又是一阵狂咳。
林意真吐出一嘴鸡毛,总算是顺了气。好了,不可以再耽搁了,再下去天色就暗了,到台北都不晓得几点了。
她用力地发动她那部早该进报废场的机车,然后用力地给它“催、催、催”——
“咦?怎么都骑不动?难道是风太强了吗?”
林意真再接再厉,用尽吃女乃的力气给它“催落去”……
“阿……阿真啊……咽通够催落去啊啦,恁老爸咽法度够捉紧了啦!”
她的身后传来一阵惨叫。林意真猛然回头一看,喝!她倒抽了一口气:“阿爸?阿母?”
只见六十开外的林金池紧捉住林意真机车的后把手,一边回首急叫牵手李银花捉紧大门门把,大叫:“咽通呼依够走去……”不可以让她走!
李银花就像溺水者遇到浮木般用力紧捉门板,边朝屋内大叫:“阿通!卡紧出来,卡紧咧,阿真要去台北啦!”
“厚!”林意真翻了个白眼,以台语道:“恁是累从啥啦?紧放开啦,安呢金坏看啦!”他们是在干嘛?不是说好要让她去台北闯天下吗?现在做啥又把车捉得紧紧的,这样很难看耶。
“阿姊,明天再去啦,有强烈台风要来呢,现在风刮得那么大,不小心被晃落的招牌砸到怎么办?”林意真十九岁的弟弟林利通紧捉其母李银花之手,右手紧捉大门门板,朝著林意真大喊。
“对啦,对啦,阿通贡的有道理,台北又不会跑掉,晚一点再弃有什么关西?”李银花用台湾国语如此说。
“不行啦,已经和婷婷说好了,而且明天就要去面试了啦,‘樊氏’是大公司哩,大公司最讲求时间观念了,这是我人生的转捩点,怎么可以马马虎虎?快点放手啦,赶不上车就糟了!”
“阿真啊,咽通拿性命开玩笑啊!”林母朝身后大喊:“阿通,紧叫建材来,让建材苦劝她,都要结婚了,还这么任性实在不行……”
“厚!”林意真又翻了个大白眼。“谁说我要嫁给陈建材?拜托你们,我现在谁也不想嫁,我只想当女强人,我要当女强人,我要去台北当女强……”话声隐没在一阵鸡叫声中。
只见一只鸡又好死不死地“飞”到林意真脸上,林意真此时此刻脸色真的“青笋笋’了,她用力地捉下飞到脸上那只鸡。
“我哩咧——又是你这只畜牲!”她对著吓到拼命咕咕叫的无辜鸡只龇牙咧嘴,恨不得一口气吞了它。“是嫌场面不够混乱吗?”她眯起了眼睛。
喝!好骇人的一张脸啊,林氏一家人为那只可怜的鸡默默哀悼。
“阿、阿真……咽通做傻事啊……那只鸡、它,它是无辜的……”
林父心痛地叫著。养一只鸡需要花多少心血啊,饲料都是用白花花的银子买来的啊,可今日,也只好眼睁睁地看女儿对鸡“痛下毒手”了。
唉!
“啊——好啦!”倏地,林母大叫:“呼你弃台北啦,鸡还我啦,咽通杀我的鸡啦!”林母飞身抢过林意真手上那只可怜的鸡,在漫天飞舞的鸡毛中,她豪气万千地放开捉住林意真的手:“呼你弃台北,没关西,但诉如狗在台北没有找到檐就回来嫁乎阿材,听到啊?”
林意真喜出望外,就知道她娘小器的个性绝对舍不得看辛苦养大的鸡被她恐吓,看吧,这不就答应让她去了吗?呵呵呵……等等,她是不是听到什么其它的话?陈建材?那个乡下土财主?那个胖胖的、讲话很“台”,穿著更俗的“台湾一哥”陈建材?厚!光是想到这,林意真就浑身一阵冷汗。这一辈子她会嫁给他才有鬼哩,不过好汉不吃眼前亏,总之一句话,先“酸”再讲——溜啦。
“知啦,知啦,卡紧放手啦,车不等人啦!”管它的,就先答应再说,反正她有自信一定可以在台北遇到她的Mr.Right的啦。
“阿姊,你要小心一点啊,小心路树、招牌,很多人在台风来的时候就是因为被——啊!”林利通话还没说完就被林母赏了一记爆栗。
“呸呸呸,算命的说你阿姊会嫁个有钱人,哪里会那么短命!”林母转头对林意真大喊:“到台北爱卡电话哦,自己要卡注意一些啊……”
就这样,在漫天飞舞的鸡毛中,林意真骑著她的机车,在强烈台风来临的前夕,在满天布满橘光的天色中,朝著不知的未来骑去。
qizon0820qizon0820qizon08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