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明英宗正统年间──距今约五百年前。
风轻云淡的夏日午后,夏蝉正扯开喉咙喧嚣地“唧!唧!”鸣叫著夏之曲,为这炙热的江南夏日带来一丝清凉。阵阵微风袭人,吹拂过树梢,使得繁茂的树叶也沙沙地回应──这是一个适合午憩的夏日午后。
一幢占地广阔的巨宅座落在苏州城中繁荣热闹的街道上,门口耸立著两只威猛的石狮子,尽忠职守地捍卫著这片宅地;厚实的红杉木大门,在络绎不绝的人潮中更显出这大宅的沉稳庄重。
这幢巨宅乃是苏州城中大富商──唐济民员外的居所。
今天,炙热的大太阳晒得连大黄狗都吐著舌头微喘著,懒洋洋地趴在树荫下纳凉。
本应该是待在闺房中午息的唐宝儿,这时候却因闷得发慌,也跑到树荫下来了;听著树上一声接一声的蝉鸣,小脑袋一转,突然开始纳闷蝉为什么会叫?
然后,一双粉蓝色缀著珠花的小绣花鞋孤单单地躺在树下,而绣花鞋的主人──唐宝儿正四肢并用地往上爬。爱笑的小嘴愉悦地哼著小调,长长的睫毛眨呀眨地一副自得其乐的模样。
唐宝儿一身绸缎裙早已沾满了树脂、树叶及蜘蛛网。倏地眼睛一亮,看到头顶上方有一只黑油发亮的蝉大哥,犹不知大祸临头地高唱仲夏之曲,她“嘿!嘿!”一笑,白玉般的小手静悄悄地、缓缓地往目标前进。
眼见就要手到擒来之时,突然一只手舞足蹈,全身黑鼓鼓的大蜘蛛攀著一根银亮细丝出现在她眼前……“哇──”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声划破云霄,震动了唐府大宅,紧接一声“碰!”地巨响──正是唐宝儿小姐掉下树,五体投地的声音。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有人听到后院的巨响,赶紧探身查问。
“小姐发生意外了,快去请老爷……”
唐府的仆人个个惊惶失措,现场一阵闹烘烘地混乱。
正在前厅清点货品的唐员外,一听心肝宝贝出了意外,丢下货品急急忙忙赶到后院;满头大汗,惊得心脏病都快发作了!
“宝贝!宝贝!你没事吧?”他小心翼翼地扶起仍趴在地上的女儿。
只见唐宝儿的俏脸上沾满了污泥、小草屑,直挺的小鼻子红通通地,一双大眼早已蓄满了泪水,晶晶亮亮地,彷若正蓄势待发准备随时滚落脸颊。
唐员外这等精明的人一看到这情形,心里已明了了七、八分。
这宝儿的顽皮劲儿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人人只知道唐宝儿是唐府的宝,没料到唐宝儿也是唐府的──捣蛋精。
唐员外对于宝贝女儿的古灵精怪也只能莫可奈何地摇摇头,他想:大概是她娘在怀她时,补药圣品吃太多了,才教这宝贝精力旺盛吧!
“爹……”宝贝一见她爹脸色不对,赶忙先下手为强。“爹呀!人家好疼喔!你都没问人家哪儿摔疼了,替人家揉揉……”清脆悦耳的声音再加上几分小女儿的嗲劲,把她爹的怒气都给融了。
“人家?谁是人家呀?”唐员外仍要故意唠叼刁难几句。“哦!是那个不午憩、偷偷跑去爬树的野丫头是吧?最近又痒了是不是呀?”说完,唐员外做势举起手就要往宝贝的臀部打下。
“哎呀!爹,那个野丫头可是您的宝贝呢!您才舍不得打,对不对?”宝儿硬是吃定她爹了。“您会帮我揉揉,是不是呀?爹?”一只小手捏著她发红的鼻子灵黠的大眼眨呀眨地盯著唐员外。
“你呀……真是今世来克我的小魔星!”唐员外嘴里虽无奈地埋怨,却仍隐藏不了其中的怜爱,伸出手捏捏宝儿发红的小俏鼻。
宝儿一看,知道又安全过了一关,吐吐小舌,嘻嘻哈哈地被唐员外抱入她娘的房里。旁观的仆役们一看,皆露出会心的微笑,宝儿小姐又让她爹的白头发多了两根,真是宝呀!
在房内午睡的唐柳月也被方才的骚动惊醒,她不用想也知道又是她宝贝女儿──唐宝儿的杰作。起身坐在床沿,含笑看著丈夫抱著女儿进门。
“柳月,别起来。你的风寒才刚好,可别又著凉。”唐员外一见爱妻,忙放下女儿,走到爱妻身旁又搀她躺下。
“没关系,我没那么娇弱,倒是你,最近赶著批算帐目,忙得昏天暗地,没能好好休息。晚上我炖两只鸡给你补补身子才是。”唐夫人温柔地望著丈夫说。
一番体贴的柔语,把唐员外的魂都勾走了一大半,两眼楞楞地盯著唐夫人傻笑。
“哇!好热呀!”一旁的大电灯泡──唐宝儿,正不甘寂寞的出声提醒她双亲现场还有她的存在呢!“你们别在小孩子面前恩爱嘛!会教坏小孩儿的。”宝儿似真似假地出声抗议道。
其实,唐宝儿已经很习惯双亲间恩爱亲密、鹣鲽情深的情况了,而且她也很欣喜她双亲的深情相待;毕竟,这世上能两情相悦、长相厮守的夫妻并不多见!凭借著媒妁之言,奉父母之命成亲,成婚后相敬如“冰”,丈夫继续纳三妻四妾,在外拈花惹草,而妻子只能在家相夫教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最后虽然博得了贤德的美名,但成为闺中怨妇的,却大有人在呢!
可是,像她爹娘这般恩爱得如入无人之地,对她这个女儿而言,也稍嫌过火了些吧?
“宝儿……”唐夫人双颊飘上两朵红云,她已年过三十,却仍娇羞得像十七、八岁的少女,让唐员外看得目不转睛,心头直乐。
“刚才发生了什么?怎么后院乱烘烘的呢?”唐夫人聪明地转移话题,把众人的注意转向刚才的骚动。她当然知道谁是引起骚动的罪魁祸首。
唐员外又好气又好笑地述说女儿的杰作:“还不是咱们的宝贝女儿。午后不睡觉,顽皮地跑去爬树,结果技术不好给掉了下来,惹来一阵骚动。”
“人家才不是技术不好掉下树来的,而是被一只大蜘蛛给吓到的嘛!”宝儿嘟著小嘴反驳道:“要不是因为这样,我早捉到那只爱叫的大黑蝉了,才不会让爹这样取笑呢!”
“是!是!咱们唐家的宝贝小姐别的本事没有,爬树功夫倒是一流,也不怕你爹我这一把老骨头为你担心受怕,还差点心疾发作。不好好待在房里或书房中绣花、习字,偏偏要当爬树……不,应该封你为“抓蝉女状元”!”
又褒又损的一番话让唐宝儿在一旁吐著小舌暗叫糟糕,赶紧使出小女儿的法宝──撒娇!
“爹爹,您才正值不惑之年,怎说自己是老骨头呢?何况您身强体健,又有娘在身旁伺候著您,别说是心疾,连伤风感冒都难得染上。我亲爱的爹啊,您会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活得比彭祖八百二十岁还久,一生做宝儿的好爹爹的!”悦耳的甜腻嗓音加上纯真的神情,将唐员外哄得咧嘴直笑。
“你这张小嘴就是这么甜,哄得爹的骨头都酥了,真拿你没办法!”唐员外爱宠地捏捏宝儿的女敕颊,交代著:“好了,别皮了,你陪你娘在房里歇一会儿,晚膳时我再来。”说完,又到前厅去为他的事业付出心血了。
“好险,又逃过一关了!”暗呼一口气。
一回眸,发现娘正似笑非笑地斜睨著她。
“小绿呢?怎么没陪在你身边?”
“娘,小绿她虽是我的随身丫鬟,但她也很忙呀!我也不知道她跑去哪儿了。”宝儿一脸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