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吴行雁吓呆的模样,她扬唇一笑,露出调皮的神色。
“吴总管别认真,我是开玩笑的。大总管要当小丫头的哥哥,我当然乐意之至,这样以后就有靠山了啊!”
“宝儿,妳怎么跟少爷一样,总爱一脸正经地开玩笑,差点害我当真了咧!”他捧着胸口,连连哀叹。
“在事情还没做完前,我是不会死的。”无论如何,她也会拚命撑着。
“妳真的没事吧?”看她一脸惨白,吴行雁关心地问道。
“没事,我只是几天没睡,有点累而已。”其实不只是这样,她近日感觉到体内气血翻涌,有提前发病的征兆。
是因为太累的缘故吧?
宝贵儿闭了闭眼,让呼吸平稳,竭力压下胸口剧烈的躁动。
希望能再撑久一点,至少别让吴大哥看到她呕出鲜血的样子,不然他绝对会阻止她继续做下去的。
现在只差一点点就要完工,绝对要撑下去才行。
一丝腥甜涌入喉间,她强忍着咽下,然后勉强拉开笑容道:“吴大哥,可不可以请你帮我泡壶浓茶?”
“好,我马上去。”听到有事可做,吴行雁立刻眉开眼笑提起茶壶离开。
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宝贵儿再也压抑下了胸口的奔腾,一口鲜血猛吐而出,染红了她怀中的梅花瓣。
雪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停了,连天也悄情放晴了?
当日光洒落窗棂,带来些许暖意,吴常从灰冷幽暗的梦里缓缓苏醒,敏感地察觉到不同。
望向窗外湛蓝无云的天空,他落入了遥远的回忆里。
犹记得小时候曾见过红梅盛开,也是这般雪霁天晴的日子。
听说梅神怕冷,偏偏被分派在寒冬时节绽放,于是她忍受着严寒的天气,等到天晴时,便欢欣鼓舞地展开绝艳的笑容,夺去每个人的目光。
今日是个晴朗的日子,难道红梅真的开了吗?
不,这是不可能,只不过是他的胡思乱想罢了。
薄唇微微扬起,吴常暗笑自己的愚蠢。
然而当他推开门扉,眼前的景象令他猛然一怔。
面前是一株比他记忆中绽开得更繁茂的红梅,风儿轻吹,梅瓣便漫天飞扬,如蝶舞翩翩,绚丽的美景教人迷眩,鼻间还嗅到迎风送来的冷冽清香,令人赞叹造物者的巧夺天工。
“这梅花开得真美,不过真可惜,终究是假的。”他接下从天而降的梅瓣,冷声说道。
躺在他掌心的只是用樱绢裁成的悔办。
从天而降的花瓣,是吴行雁爬到屋檐上撒下的。
至于那棵盛开的梅树,是画在一块巨大的绢布上,如破蛹而出的彩蝶展开羽翼,遮去原本在那儿的枯梅,代替它舞出栩栩如生的美丽。
而那股沁人的幽香,则是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她的用心,他不得不佩服,却还是用错了地方。
“没错,这些虽是假的,但是我的心意却是真。”宝贵儿拾起地上红艳的梅瓣,唇畔有抹苦笑。“这些都是我用生命换来的,假使仍不能让你感动片刻,那么我也认了。”
若他亲口说没有感觉,那她也就死心,不再赖着他,也愿意承认自己愚笨,想用仅剩不多的生命,做些无聊的傻事,甚至承认在发病的隔日,拖着虚弱无力的身子,用水粉掩饰她惨白得无血色的病容,只怕引起他的罪恶感,是个可笑的多虑。
“感动……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吴常的眸中有着迷惘。长久以来,他的内心只有怨恨悲苦,要如何体会“感动”这空泛的两个字?
他长这么大,还不曾体会过感动吗?宝贵儿的脸上满是同情与不舍。
她试着回想以前经历过的感动,向他解释道:“感动呀,就像是倏然拨动心弦,引起微微的颤动;像有道暖流缓缓地流过心口,整个人欢欣愉悦,有种流泪的冲动,甚至想把对方抱在怀里,希望时光就此停留在这美好的时刻。”
吴常听了,蹙起眉心。
“妳说的这些我不懂。”随便抱人的冲动,他不曾有过,也无从想象。“已经死去的心,是没有感觉的。”
又来了,面对挫折,他又要退缩不前,陷入自己设下的囹圄里。
这次,她不准他再逃跑了。
“是你刻意忽略它,忘了该去感觉,才会误认为它已经死了。”
她大步走向前,不顾羞赧地牵起他的手,覆在她的面颊上。
“你可以感觉得到很温暖对不对?那就代表你的心还没死啊!我知道你心中有着极大的痛楚,拒绝再度受到伤害,我不忍心见你独自受苦,将悲伤分一半给我好吗?这样你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她垂下眼眸,滚烫的泪水一滴滴落下,滑过他的手背,流入他的心底。
即使他再怎么欺负她,用言语打击她,她都不曾哭泣,最多只是皱皱柳眉,嘴里咕哝几句,不久后又再度笑脸迎人,因为她倔强不服输,从没在他的面前表现出她的脆弱,如今却为了他哭得这般伤心,有如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彷佛真的能够体会他的痛苦。
难道她听到什么,或者是看了什么吗?
一般人都只当他是任性自私的大少爷,但是他内心不欲人知的苦,她却知道。
“妳不是我,又怎么会知道我心里的感受?”
“我当然知道,因为……”宝贵儿突然收口。她心中的伤痛是一道无法解决的难题,就留给她自己品尝吧,“是梅树告诉我的。它每天都见到你的心伤,所以偷偷告诉了我。”
“死树是不会开口说话的。”吴常瞇眼,不满她的刻意回避。
“这回你又错了,梅树它没有死。花匠告诉我,它只是叶落枝枯而已,其实树心仍是活的,只要好好照顾,相信明年就会开花了。”她擦擦眼泪,小脸再度扬起笑容,充满期盼地望着他。
“有话直说,别用这种眼巴巴的眼神看我。”他淡淡地瞥她一眼。
“我可以留下了,对不对?”
“期限已经过了。”他面无表情地提醒道。她答应过半个月之内要让红梅开花的。
“可是……”她咬着唇,小脸不禁垮下。
“不过,看在梅树需要有人照顾的份上,妳可以留下,直到明年花开,甚至年年花开,妳都可以见到。”薄唇扬起,他冷峻的俊颜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这真是太好了!”这代表他愿意接纳她了!
一股疲惫涌上,宝贵儿突然觉得头晕目眩,顿时软倒在地。
“妳这个傻瓜,为何要这样伤害自己?”吴常望着睡得极沉的人儿,靠坐在床榻旁,紧握住她的手,心疼地低喃道。
要不是吴行雁告诉他,他不会知道她为了做这些东西,已好几天没合眼,还受了伤;要不是卸去她脸上的那层厚粉,他不会见到她眼睫下的黑影深得惊人;要不是她突然昏倒,抱起那娇小的身躯时,他不会心惊地察觉到她轻得让人几乎毋需使力的重量。
自从遇见他,她好像总是疲累不堪,总是伤痕累累。
指尖怜惜地抚上那清瘦的鹅蛋脸,失去粉女敕色泽的苍白唇瓣,以及受伤的纤指时,吴常的愧疚感不断地涌现。
因为他受到诅咒,凡是接近他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所以他要所有人离他越远越好,才不会被他所连累。
可是,她偏偏是个倔丫头。
越要她走远,她却越靠近他,即使受伤也不怕,最后甚至走进他的心里,打算赖着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