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好不容易有了能安心倾诉的对象,德叔落下泪来,难得失态。“小姐,我知道你对老爷有怨,老爷也对不起你,你想离开,德叔不是不能理解,但你是唯一流着他血脉的亲人了,算德叔求你,给他一次机会,老爷是想补偿你的……”
唐左琳说不出话。
她抱着德叔,浑身发颤,动不了,耳边中长久照顾她的老管家乞求的言语。不,她并不想要补偿,相较于此,她宁可唐沅庆健健康康,活得好好的。
她惶乱着眸光转头瞅望着身后的霍克勤,他眼色沉重,未置一词。是啊,他能说什么?唐左琳想起自己在那山间小屋给予的保证,她……真的做得到吗?
那些言语不是假的,问题是,她放不开此刻似用尽全身力量抓攫着她的虚弱老者。霍克勤像是明白了,走上前,轻抚她的肩。他墨眸沉静,不含一丝杂质,她在这一瞬定下来,仿佛得到力量,然后看着他转身,抬步离开。
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远得她再也抓不住。唐左琳视线模糊,却没开口挽留。他替她做了选择,她该感激,但为什么,心这么痛……
第9章(2)
监视他的人已经消失了!
离开德安医院,霍克勤驱车回到他在台北的住所,察觉了这件事。
早在他们离开山上别墅时便接获消息的霍于飞正等在那儿,见他独自一人,不禁怪叫:“大小姐咧?你不会就这样把公主留在城堡里了吧?”
霍克勤白他一眼,没有回答。
霍于飞咋舌。“我以为你不会告诉她的。”
唐沅庆的身体状况不好,他们其实早有所知,只是没料到这么严重,本来霍于飞的预想是让他们趁着唐沅庆病重快快远走高飞,等老爷子挂了便再没有任何束缚,为此他还再三叮咛霍克勤最好啥都别讲,结果他这个正直的堂弟还是……唉!
“就算我没跟她说,结果还是一样的。”霍克勤面无表情,望向窗外,点燃了烟。即便唐左琳不晓得自己与唐家的血缘关系,唐沅庆终究还是养育她长大的人,她不可能全无动摇,就此与他双宿双飞。
没告诉她真正详细的病况,也许还是他心头残存的一点自私吧,至少希望她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能够专心想着他,别为了其他的事情烦忧。
“我不后悔让她知道。”霍克勤将烟吐出。他不忍她一辈子都抱着自己始终是替身,不被爱的想法。爱情并非万灵丹,有些遗憾,不是光靠爱情就能弥补的。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没怎么办,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
“嘎?”霍于飞傻了。“你的意思是……打算分手?”
霍克勤冷冷瞥他一眼。把烟熄了。不是日日夜夜黏在一块儿就叫在一起好吗?“我还是觉得你能活到现在真的是奇迹。”
“靠,老子是随兴所至派的好吗?!”
霍克勤看着他堂哥气急败坏的样子,勾了勾唇。“放心吧,我没打算把她还给唐家。”
这是他一直以来抱持的决心,至今,依然没有任何改变。
“爸……”那是记忆中,很遥远的一声呼唤。
唐沅庆眼皮颤动,醒了过来,他月兑离险境后转入这间VIP病房,光线良好,窗帘却没拉上。他睁了睁眼,看见房里的窗边站着一名纤弱的女子,以如同笼中鸟般忧伤的眼望着窗外的一片风景。
她们……很像。
“玲玲……”唐沅庆叹了口气,为什么这么多年他竟然从没察觉两人的相似?
唐左琳听闻动静转过身来。老实说她们的长相确实有所差异;可那一双眼,却是实实在在地遗传了他。
“外公。”唐左琳唤着,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但这声称呼却跟过去的拘谨有礼有些不同。亦德告诉她了吧?其实早在把她从南美接回来以后就该说的,偏偏这么多年,两人相敬如宾,事到如今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这个孩子。
“玲玲她……离开唐家的时候不过才二十岁,我始终不懂,我给了她所有最好的一切,为什么她宁可选择那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所以当年的他为此震怒,断绝唐济玲的所有资源,本以为她会自己想开,面对现实回来求情,可直到她车祸死前,他都不曾见过女儿一面。
唐左琳听着,没插话,不过她相信天底下没有人比此时的她,还要理解母亲当年的心情了。“或许您真的给了她一切,可她真正想要的……您却一直没给过。”
所以历史才会不断重演,母亲出走,接着是她,她们都想离开,月兑离唐家这一座华而不实的牢宠。
“在孤儿院,知道自己要被收养的时候,我真的非常开心。”她说,这是她十七年来第一次,大胆无畏地直视着眼前的老人说话。“唐家的一切,曾经是支持我活下去的最大动力。”
她开始回忆着那悠远的一切。“我努力回应您的期待,不想让自己被抛弃,我想得到的不是唐家,而是您一句‘做得好’的称赞。十几年来,我全心全意为了这个目的而活,但您从来没有正眼瞧过我一次。”
唐左琳口气平稳,并没有哭,就连表情都没怎么变化,只是陈述一件事实,不带多余的情绪反应,或者在这个老人面前她已习惯如此,他们之间本来就不是那种温言相待的关系。
她就像是他的一个下属,德叔说她有怨,坦白讲之前是没有的,但在知道他们原来有血缘关系以后,她就开始不高兴,而且还是非常、非常地不高兴──
“听起来很怨是吧?是啊我是很怨,但我怨的并非是您以前对我的态度,而是您事后想补偿的行为。难道没有血缘关系就该死?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好歹也有苦劳,结果您只因为知道我是亲生就想接纳我,那我以前的付出究竟算什么?”
唐沅庆呆滞,这是唐左琳第一次用这么没大没小的口气跟他说话,他躺在床上,表情震撼。对于集团的运筹帷幄,他向来能够侃侃而谈,迅速做出决定,可如今面对她的指摘,他竟油然生出一股羞惭,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你是一个优秀的孩子。”良久,他才开口。”一开始,我是为了牵制下面那些野心勃勃的家伙,才会安排你的。”
“我知道。”唐左琳叹息。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被绑架的事吧?那是我安排的,我给了唐沅闳机会,引他犯罪,这样他便不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那件事,唐左琳一辈子都忘不了,也是在那个时候,唐沅庆决定把她送到英国,并且告诉她──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送你去英国是亦德的提议,他一向心软,想来是怕你再遭遇什么不测,收养你的所有手续也是由他负责的。那时,我叫他去挑一个看得过眼的孩子回来,全权交予他负责,他从没告诉我你就是玲玲的孩子,我的外孙女……”
直到一个多月前,他被诊断出罹患肝癌,那时他已知晓唐左琳在南美,但并无打算将她接回。人老了,不管年轻时如何冷硬,多少也会有些感叹,他晓得自己对唐左琳始终谈不上好,她若想走就让她走。可当他忍不住叹息自己生前终究见不了女儿所生的孩子时,跟随他多年的老管家才终于向他吐实──
“我很生气,让他立刻把你弄回来,但我必须告诉你,就算今天我唐沅庆的外孙女是别人,我也不会让个没受过训练、没有任何经商才能的人来接班,那简直就是小孩开大车,别说我不同意,董事会那些人也不会轻易让人好过……我快死了,继承唐家也不是什么祸事,你有那个能力,又是我亲生外孙女,我不找你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