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离开医院,徐洛芃整个人还是恍惚的。
医生再次给他们看了片子,解释血块的位置及动刀的难度,尽避没清楚表明,但意思很明显,就是失去听力人还是可以好好活下去但若为了取回听觉执意接受手术,有可能会导致更坏的结果,也许……
太多也许,她不敢再想。
相较于她的惶惶不安,顾恒止反倒镇定许多,毕竟两个人里总要有个人是撑得住的。他衡量了眼下的情况,目前短期内应该没办法回去工作了,但他不可能长期这样,回到家,他说:“我要动手术。”
“不!”徐洛芃下意识喊出来,可他听不见。
她冷静下来,也明白这是最适合他的结论,没有听力造成的麻烦远比常人所想像的还大,他察觉不到危险,无法和人顺利沟通,何况他的工作是业务,她真不敢想像失去听力后他的生活要如何延续……
彼恒止瞅着她咬唇不语,知晓她懂自己,半个月的治疗时间足够他想清自己的情况,而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芃芃,支持我,好吗?”他握住她的手,轻轻把她的脸扳过来,知道要她承受这些,很不容易。“不要让我一个人面对。”
但现在,真正需要受到支撑的,是他。
徐洛芃一怔,回神之后只有一巴掌打醒自己的冲动。她在干么?感到不安害怕的人不该是她!她看着男人露出笑容,炯黑的眸里泛着一种脆弱的苦涩,心脏仿佛遭人掐紧,她居然让她背负病痛的另一半露出这种表情……
她说:“好。”
尽避顾恒止听不到,但看见她的嘴形,也晓得她回答了什么。他胸口一紧,凝视她潮润的眸,明白这一个字包含的意义。他们都了解了手术的风险,他是宁死都要开这个刀,但徐洛芃不同,如果今天立场调转,他会极力反对,因为他们真正害怕的并非是自己的死亡,而是永远失去另一个人的沉痛。
他俯身吻了她,感谢她同意自己任性的决定。他一笑。“我爱你。”
这三个字让徐洛芃如遭雷击,瞪眼望着眼前笑着的男人,不敢置信他竟然选在这种时候讲出来!他……他怎么可以?!
彼恒止扯了扯唇。“现在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讲这三个字,感觉容易多了。”
“你混蛋……”她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不断地骂,反正他听不到,不是吗?
从他求婚到他们结婚,历时两年,他从不曾跟她说过这三个字,她也没说,因为太熟悉,早就不需要那些言语的点缀。他们的爱是累积下来的,从十七年前开始,一点一滴,在清淡如水的友情里慢慢增添配料,更改配方,一路熬至如今的浓稠,散逸出甜蜜香气……
其实他们光靠一个眼神就足以窥知对方心意,可他还是选择说了出来。
而她却什么都没办法回……不管是“我也是”,还是“我爱你”,他都听不见,这句话的力量如此庞大,震慑着她。为什么过去她从不对他说这三个字?她好后悔……
“你太过分了……”她哭着倚在他的怀里,简直就像要拼尽所有的力量般倾诉着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可他一个字都听不到,只能感受她的唇贴在他的胸膛上一再地开合。
言语无法被理解,就失去了意义,原来过去他们拥有着如此强大的能力,却吝于使用。
彼恒止拍抚着她的背,夫人仿佛也觉察到他们的忧伤,蹭了过来。他睇着夫人,一人一兽像是无形间做了个男子汉的约定——如果我不在了,你可要好好替我安抚这一位“夫人”啊……
夫人喵了一声,做了同意,徐洛芃瞪他一眼,挣开仓皇胸怀,在记事本写下:“不许抱着把我丢给夫人的念头!”
彼恒止哈哈笑了两声,吻上她。“我怎么舍得……”
但有时候,舍不得也得舍。
他心底划过这番阴暗心思,随即不许自己再想下去。他藉由吻她来转移心思,吻得越来越深、越来越激切,恍如要将她的灵魂从体内刨挖出来。徐洛芃自己也需要这个吻,需要某些行为来真真切切地确认眼前这个人的存在,她手里的笔记本跟笔双双落在地上,喀地发出声响,恍如某种开关被开启的声音。
彼恒止的世界仍是一片幽静,但他可以感受到怀抱里妻子的柔软及香气,代表他的其他知觉真实存在。他们一路相拥进房,拉扯着彼此身上微薄的衣物,窗外天还亮着,徐洛芃并不习惯在这种时候自己,但眼下,他们已顾虑不了这么多。
她说不出话,也没办法要求对方说话,正因为这个行为最不需要的就是语言,而是属于两个人的体温,这是目前的顾恒止最为渴望的。
而徐洛芃也是。
“芃芃,你好美……”他热切的黑眸凝睇她在日光下袒露的肌肤,那眼神炙得几乎要烧穿她了。即便是平时善耍嘴皮,有些话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出口,可现在他听不到了,好像讲什么都没关系。
他一个劲儿地倾诉,告诉着她的每寸每分,徐洛芃听得浑身浮起粉潮,他讲得这么真诚害她不知该不该阻止。她在他的身下娇女敕如含苞待放的花,微启的唇片逸出种种迷乱人心的艳丽低吟,顾恒止却只能用“看”的。他有些不甘,索性以唇抵制了她本应该存在的声音,用更多的吻,淹没了她……
她很轻易就能为他绽放,就在她准备好的同时,顾恒止手探入床头柜,拿出一样东西,徐洛芃见了,不禁睁大眼,随即一抹沉痛自她晶润的眸底一闪而逝,但终究选择了咬唇不语。她……没办法阻止他。
“不要想太多。”顾恒止苦笑,一边亲吻她,一边戴上套子,自从计划“做人”以来他们便没再刻意避孕,如今情况特殊,假若真有万一……他不想让她一个人太辛苦。
徐洛芃的回答则是抱紧了他,全心全意承接他接下来的热情,她用她的反应向他倾吐自己的爱意,那些快要满出来的东西……不想失去,也不能失去。她愿意牺牲自己的一切换取这个男人的平安,他们是夫妻,所有的患难都应该共度,她不会放他独自一个人飞。
她以未来起誓,等到一切风雨过去,她将孕育彼此的孩子,一直到两人携手老去……
臂察要到半年等血块会不会自行吸收,实在太久,顾恒止决定接受手术,回到医院再做了检查评估。
他身强体健,应该是能够承担风险,只是要处理的位置实在太深,医生只好再三推演,尽量确保能够无恙。
两人也把这件事告知双方家长,徐母在电话那一头哽咽。“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会突然这样……”
“又不是治不好的绝症,没事的。”徐洛芃安慰母亲,这些日子她尽量学着往好的一面看,不敢思考得太多。
怕一旦想得深了,她好不容易构筑的信心就会像浸水的砂堡,一下子崩坍,溃不成军。
林好云请算命师算了适宜动刀的日子,顾家人虽然不信这些,但亲家的好意也不好拒绝,何况在这种时候,各路神明能抓一个是一个。徐家为了这事吃斋念佛,顾家则是天天上教堂,请教友们和牧师帮忙祝福,尽避未必有什么实质帮助,但家人的用心,仍给了他们一剂强心针。
就在一个月之后,顾恒止被安排进手术房,进去之前,他握住徐洛芃的手,沉着安慰。“不会有事的。”
“嗯。”她勉力一笑,抚了抚他剃干净的头,手心传来的刺麻传到心里,觉得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