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回话,而是掀开竹篮,自里头抽出一套缊色棉布衣裳,衣裳样式普通,没有任何织纹绣花,苍渊城里半数以上的孩童,都是穿这样的衣裳。
“穿上。”他将衣裳扔给他。
“什么?”他瞪着手上的衣裳。“这又不是我的衣裳。”这女人又想打什么鬼主意了?
“叫你穿上就穿上。”她喝令道,气势竟令人难以拂逆。
虽然不甘愿,可见识过她阴险和锋利后,为了避免再被讽刺,他也只能忍气吞声的穿上衣裳。
当他穿好衣裳后,就瞧见她自马车后方拈起一些煤渣。“妳捡煤渣做什么?”
苍渊外城虽然幅员辽阔,可苍渊内城更是占地千里,除几处铁、煤矿场外,尚有八座冶炼厂和五座铸造厂,炉火终年不断,因而时常有煤渣散落在城里。
司徒杏但笑不语,只是神秘的朝他勾勾手指头。
他抿紧小嘴,瞪着她好一会儿,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过去。
“妳这无礼的女人真该好好的──”沾着煤渣的一双玉手无预警抹向他的双颊,他随即机警跳开。“妳做什么?!妳竟然在我脸上抹煤渣!”他气急败坏的赶紧用衣袖抹脸,谁知却让煤渣化得更开,顿时成了只黑色小花猫。
“少大惊小敝,城里小孩都是这样子的。”她斜睨着他。“待会儿管你是要上街埋伏,还是到习字厅前玩耍都行,包准没人认得出你,也绝对不会有人战战兢兢的向你鞠躬哈腰。”
苍要轩重重一愣,接着立刻奔到运河边,低头看着水里的自己。
沾着煤污的小脸,再寻常不过的棉布衣裳,他就像个贪玩的孩童,与城里大多数的孩童没什么两样,连他都几乎认不出自己──
“攻敌之前必先欺敌,这一招就叫做鱼目混珠。”她徐徐来到运河边,蹲着身子将双手洗净。“有志气虽然是件好事,不过有勇无谋可是成不了大事的。”
“妳确定……他们真的认不出我?”虽然她又教训他,他却不再反驳。其实他压根儿不在乎那些豺狼虎豹,他唯一在乎的只有──只有──
“只要你别老板着一张脸,还会玩骑马打仗。”她打趣道,明白他指的是习字厅的同侪。
“我当然会玩,我偷偷看了好几──”察觉自己竟不小心说漏嘴,他连忙板起小脸,挺胸转移话题。“司徒杏,虽然妳娇蛮又无礼,不过这件事,我确实该向妳道谢。”虽然她很阴险又娇蛮,但确实很聪明。
“你查出我的身分了?”她诧异地扬眉。
“区区小事,当然难不倒我。”他骄傲地轻哼,早在树林里,就注意到她刺绣功夫了得,他就是循着这条线索,顺利查出她的身分。
“所以呢?你打算何时逐我出城?”她故意问。
没料到她还惦记着这事,他先是一愣,接着不禁别扭的别开脸。
“妳是万缕城派来的绣娘,除非犯下大错,明年开春之前都得留在苍渊城,这是两城之间订下的约定,无论是谁都得遵守。”
虽然一开始对她的印象不好,可愈是和她相处,他愈是不由自主的喜欢──不讨厌她,况且事实证明,她与那些豺狼虎豹完全不同,他更是没理由逐她出城。
“所以我可以安心留下了?”她格格轻笑,语气溢满调侃。
他轻哼一声,没有回答,不过表情却更别扭了。
她还是笑,却决定不再戏弄他,而是先办正事要紧。
“昨日你叔父吩咐绣坊替你绣制几套新衣裳,所以我过来问问,你喜欢龙纹还是虎纹?”她没有提及苍卫宫的刁难,只是就事论事的问道。
“是妳亲手绣的吗?”他问得飞快。
“当然。”
双眼一亮,他忽然觉得好开心,不过却不是因为幸灾乐祸,而是某种他也不明白的情绪。“我喜欢龙纹。”他答得毫不犹豫。
“我明白了。”司徒杏弯唇微笑,美艳不可方物。“我这就回去替你绣上几只可爱的小老虎。”
笑容顿消,他一脸错愕的望着她。“为什么是小老虎?我明明说──”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她促狭的眨眨眼。“这次就当作是个教训,好好学着点吧,往后别再轻易的让人骗了。”
“妳──”可恶,这女人竟敢阴他?!
“嗯?”她微笑以对,挽着竹篮,优雅的站直身子。
苍要轩气得咬牙切齿,可偏偏想破了脑子,却又想不出方法对付她。
“哼!好男不跟女斗,随便妳!”最后他只能选择眼不见为净,气呼呼的跑走。
阴谋得逞,司徒杏笑得更开心了。
她从不轻易亲近任何人,可莫名的就是特别喜欢逗这小子,每每瞧见他气呼呼的模样,就觉得开心。也许回绣坊后,她就替他在衣裳上绣上几只爱张牙舞爪,却又有点傻乎乎的小老虎,就像他一样。
挽着竹篮,司徒杏愉悦的转身,谁知却无预警地迎上苍卫宫深沈的目光。
不知何时,他竟也来到运河边,就站在八丈开外的吊桥上,面无表情的观察着她,而她,竟没有察觉到!
错愕不过短短的瞬间,她随即恢复镇定,并重新勾起笑容,主动朝他走去。
第3章(1)
秋风微凛,徐徐吹动他的衣襬,也撩起他额前的发,让他看起来更加的孤傲冰冷。
平心而论,他真是个英俊的男子,只是五官太过冷硬,眼神也太过冷锐,那紧抿的薄唇,更是让人怀疑他从来不曾笑过。
“苍城主,真是巧遇,我正打算要去找你,没想到这会儿就遇见你了。”她优雅欠身,有礼的招呼,却暗自猜测着,他究竟是何时来到附近?将她和苍要轩的对话听进去了几成?
他的气息隐敛透明,若不是她忽然转身,恐怕永远也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找我什么事?”他冷漠地问,与她巧笑倩兮的模样,形成强烈的对比。
“是这样的,昨日收到衣裳后,我才想起忘了询问你和轩公子,究竟是较喜欢龙还是虎?”其实她压根儿不是忘记,而是故意忽略,如此才有借口再亲近他。
自从进入苍渊城后,她便试图暗中观察他,可偏偏他敏锐多觉,难以亲近,行踪更是飘忽不定,令人难以掌握,也许上一刻钟他还在外城与商人谈生意,下一刻钟,却可能已回到内城巡视冶铁情况,或是挖矿进度。
偌大的苍渊内城蕴有昂贵煤铁,又藏有深奥的冶炼铸造之术,因此门禁森严,几乎到了滴水不漏的地步,为了不打草惊蛇,她始终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偶尔利用他现身于外城的时机,把握机会暗中观察着他。
只是连日来的观察结果,仍令人大失所望。
一如冷若冰霜的外表,他对女人同样是相敬如“冰”,甚至连朝廷赏赐来的美女都“性”趣缺缺,一律转送给部属做老婆。
此外,他更是严禁城民嫖赌,整座苍渊外城八街九陌,店铺林立,几乎要什么有什么,可惜就是没有色与赌。
江湖多是邪魔歪道,哪里不是酒色财气?然而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苍渊城却是一方净土,邪教之后的苍卫宫,更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关于苍卫宫,她还得好好的观察观察。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这问题,我该说实话,还是说反话?”他故意重复她才说过的话,别有深意的反问。
哎呀,不好不好,看来她欺负那小子的一言一行,全让他给撞见了。
“我以为苍城主公务繁忙,没想到倒是有听人谈话的闲情雅致。”司徒杏面不改色的从容浅笑,甚至大胆暗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