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很难的问题,平安不想回答自己。
他不忍心违背平定的心愿,可是也不想要委屈自己的心情——
“平安?平安?”几声轻而短促的叫声,伴随着有节奏的敲门声,在平定的房门外响起。
平安匆忙的将信收好,塞入裤袋中。
“什么事?妈!”他走到房门口,扭开门锁。
“步小姐来了!”平母闷的心湖在这位意外的客人出现后,似乎激起了一些不寻常的欢愉涟漪。
“哦?”有点儿期待外的不敢置信,平安走出房门。“在哪儿?”客厅里没有任何人的影子。
“到溪边散步了!她已经坐了一下午,去活动活动筋骨也好。”
“不叫我?”没想到在平定的房间,随便一磨蹭便过了一个下午。
“她不让我吵你。”平母慈祥的望着这剩下的唯一儿子,心中有无限冷惜。
这段日子来,他变得没有声音,总是一个人关在房间,默默的发呆,真是令人担心。但愿步青云能让这个一向不需要人操心的儿子“起死回生”,恢复以往自信满满的样子。
“我找她去。”平安腼腆的征求母亲的首肯,眼中荡漾着一抹只有母亲看得见的温柔。
“快去!”子母比平安更心急,她双手一推,平安被送出了门外。
平安的背影从院子消失时,平母的两行清泪潸然落下。
平安,你千万要振作,不要有任何闪失才好。她的心中有着最狂热的祈祷,因为,再小的风浪她也经不起了。
“以前溪水很深,夏天一到,挤满了光着的小孩在这里戏水。每年暑假我都会带着平定来这儿训.练泳技,那是我们相处最长的期间。嘿!等我读完医科回来,平定居然笑我是雕虫小技。”平定来到溪旁,青云坐在溪边的大石上,仿若纷扰的世界与之隔绝。
平安不得不开口,将她拉回现实。
太多大自然的声音进驻青云的耳朵,以至于没有被她察觉平安的出现时,她受的惊吓不轻。
待转头,见是平安,她又放心的回到刚才聆听大自然的心境。
“你瘦了!”今天的平安,门面虽然整理过,可是,他的双颊有明显凹陷的痕迹,更增加了的落寞和郁郁寡欢。和四周的冷空气协调得很,都有一种令人萧条的感觉。
“趁机会减肥。”他笑得极不自然,原因是,他发觉这句笑话真是蹩脚得很,陈腔烂调的可以,一点儿也不好笑。
“我不知道来的是不是时候,只是认为非来这一趟不可,所以就来了。”她并不在乎他不好笑的笑话。
“希望我不至于不受欢迎,因为,我还带了些行李来。”
老天爷作证,她来此地的目的,绝对不止这样而已。问题是,教她如何进一步表白心事?太难了!她鼓起最大的勇气所能为自己作的,也仅止于此。超过这个上限,就不是她的脸皮所能负荷的了。
“我需要你来!”吸一口气,平安也在青云的旁边坐下来。“人真是矛盾的动物。前天夜里找你,是希望平定的公祭有你陪在一旁,却又开不了口,也许是认为无权这样要求你吧!想找个人陪我一起度过这刻骨铭心的痛楚,很自然的就是想到你。唉!又觉得自私,不该无端让你卷入这团愁云……”他炽热的眼神已经说明一切。
“你这个人,凡事都想得太多,反而变得裹足不前。如果我没有鼓起勇气自动送上门来,你还会来找我吗?”青云已经暗自为自己所下的伟大决定庆幸,感激她那一股强烈想见平安的莫名冲动。
“有时候想想,当平安多好,想干嘛就干嘛,从不给自己压力,过得多快活。一打定主意便有抵挡不住的勇气往前冲,一点也不犹豫,完全没有让自己后悔的机会。纵使他的决定往往只维持五分钟的热度,但是,每一次他都是全力以赴,真心投入……”好奇怪,以前常常骂平定的缺点,现在看来都成了歌颂的“丰功伟业”。
“你也可当自己又当平定啊!偶尔放松自己一下,疯狂一些也不是坏事,这样平定的精神还是不死的嘛!他把它留下来,送给了你。”
“那,我岂不是成了完美的化身?”他突然执起青云的手,握得那么紧,那么用力,将他全部的爱集中于两掌之间,传送给她。“平定叫我好好把握,不能让你从指缝中溜走。”
“你自己的意思呢?我不习惯一次和两个人谈恋爱的!”朵朵春花在寒冷的季节,提早绽放在她的眼眸。她的双眼是温室,可以培植出任何喜悦的花朵。
“我比平定更贪心,我要的不止这样。”他顽皮的眨一眨眼睛,露出隐藏太久的热情之火,他将手搭在青云肩上,往自己身边拉过来,青云依势将头靠在他宽广的肩膀,享受这一刻真实的接触。
“我不急,我要慢慢品尝你!你是杯绝佳的好酒,拿来狂饮,岂不是糟蹋?”他的手轻轻的抚过她的秀发,这种感觉既新鲜又兴奋。
“有这样形容女人的吗?”她嘴已经合不拢。
“现在,我要改变生活方式,我要加紧脚步追回失去太多的乐趣和经验,绝对不容许自己再遭受一次失去于定的痛苦。”他低声的说,以一种温柔的声音坚定的说。
“原来我是实验品?”她无限娇羞的拨弄他依旧修剪得非常整齐的修长十指。
“不!”他极力否认。“是我浪费太多时间了,所幸一切都还来得及。”
“说到浪费时间,你……你会不会觉得把时间全用在伤心是一种极奢侈的浪费?”青云极小心的措词,她必须尽快说服他回到工作岗位,这是平母急着看他振作的表现。
“人留念为我忽略了医院和诊所?”他侧身反问。
“医院少了我,还会有别的医生;诊所关了门,还有别的执业诊所。对病人而言,我不是绝对必须的,但是我却只有一个弟弟,谁也代替不了的平定,失去他,我的理想和抱负已不再那么重要和有意义。”不等她回答,平安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这样的想法让你的爱恋得不但自私,而且狭隘。”她不愿苟同他的说法。
“我也这么认为!”对于她的指责,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欣然接受。放开怀抱中的她,他站了起来。
他拾起脚边一颗扁平的小石头,平掷向溪中,石子在溪面上三级跳之后落水。
“这叫打水瓢,很好玩的游戏!可以带给玩的人许多成就感。”望着水面上未散的涟漪,他说了一个离话题很远的话。
“你刚才的话还未说完。”她不想改变话题。
“今天,自平定死后,我第一次进入他的房间,坐了一下午,突然想通了很多事。感到最惭愧的是,这些日子来,我应该负起的责任,我都以悲伤——逃避它们,平定的死,难过的不只是我,我却忘了父母,不曾安慰他们,减轻他们的痛苦。我只是一味的增加他们的心理负担,让他们回过头来不停的安抚我的情绪,我真是无知得可笑。像个傻孩子般的哭着失去心爱的宝贝,却忘了身边还有更珍贵的父母。”他又抬起一颗石子,用尽全身力气似的重重掷出,仿佛丢出一切不愉快的愚昧,“总之,平定虽然常常调侃我做‘赔钱生意’,其实,骨子里,他是非常赞同我的!痛定思痛,我应该更积极于工作,至少这样才不会让平定笑。”
听完这一大串的话,青云却出奇的沉默。
“怎么?还是不同意我说的话?”带着纳闷的微笑,他回头望望大石头上的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