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热饭。”他急急地转身出去,可她还是看到了他眼中闪过的泪光,他心疼,她知道,他在心疼,他心疼的是她程绣儿。
模模自己的脸,一朵红云飘起,刚刚他的胡子擦得她的脸现在还有丝丝的痛意,只是这痛充满了甜蜜。
月光下,他拥着她娇弱的身躯坐在院中的藤椅上,她一动不动地伏在他的怀中,可是他的心里却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挥之不去,即便拥着她的身体,感知她的体温,听着她轻柔的声音,他依然不安。
“绣儿,从前你住在哪里?家中可有父母和兄弟姐妹么?”
她的从前是什么样的?他好奇,他最想知道的是什么让她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周家村,听说在平郡县西六十里。只有我和爹娘,没有兄弟姐妹。”
“绣儿,你父母还健在么?”
爹娘还在么?她离开家四个多月了,娘还好么?可还想着她么?娘眼睛上的毛病犯了么?娘的腿还痛么?爹还赌么?又欠了债没有?回到家里还摔东西打人么?
难道她的父母也都不在了么?是了,若是父母都在,怎么也不会让她悬梁的,正想着,就听她说:“我死的时候,我娘的身体就不好了。”
听到一个死字在她的嘴里说出,他的心一痛,忍不住拥紧了她。
“不知道现在娘怎么样了?一个人种得了地么?六月了,地里的草除了么?粪上了么?庄稼长得好么?”
“你爹不在了么?你……你走了,就剩你娘一个人?”
“在的,只是我爹好赌,家里的事是指望不上爹的,从前还有我帮娘忙活着,现在就娘一个人……”喉咙给什么堵着,再说不下去,只在那里流泪。
看着她那样的痛苦,徐承儒真的不想再问下去了,只是他要知道自己的妻子到底是谁,“绣儿,你为什么……为什么……”
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程绣儿摇着头流着泪,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说,那样的羞辱啊,要她怎么再想一次,怎么说一遍?
紧紧地抱着她颤抖的身体,心疼极了,他不要知道了,不要,她是他的娘子,便是不知道她的从前她也是他的娘子。
“绣儿,不要想了,我不问,不问了。”
可是,程绣儿已经陷到了回忆里,就像成亲的那日。她一直在摇头,一只手护住前胸,一只手抵着他的身体,她一边奋力地想要挣月兑他的怀抱,一边在嘴里无力地喃喃着:“不,不要啊!不要,娘,娘,救绣儿!不要!”
徐承儒一个慌神,她自他的怀中挣月兑开去,整个人扑倒在地上,刚要走上前去抱起她,就见她慌张地向后退去,“不,大爷饶了我吧,饶了我吧!不!”
程绣儿打开他伸过来的手,起身向外跑去,徐承儒转身抱住她,喊着:“是我,绣儿,徐承儒!徐承儒!”
紧紧地抱住她,不理会她激烈的动作。
“承儒……承儒……”喃着他的名字,她渐渐地安静下来,这样的自己配得上他么?虽然身体是凤乔的,可是里面的灵魂是程绣儿啊,一个被玷污了身体的人。
“绣儿,我不问,不问。你不要再想了,忘了从前,忘了吧!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让你受苦。”
在他的怀中安静下来,任他抱着,却不敢看他的眼睛。
“绣儿,我再不问……”
“承儒,我是……我是上吊死的,在自家的房梁上,我恨老天,若它让我头天夜里就死了,我会感激它的,可是它没有,它让我……它让我……”
展开十指与她的手指交握,徐承儒知道她承受着的是那种宁愿舍弃生命也不要面对的痛苦,她呼吸很急促,她的身体在不由自主的颤抖,是因为怕?因为恨?是什么让她死去了这样久还在怕着,还在恨着。
“那样的耻辱,那样的耻辱!”
那样的耻辱,哪样的耻辱?她的失常的声音,让他不敢去想。
“我醒来的时候,娘在给我擦洗,她一直在哭一直在骂,骂爹骂那几个……几个畜生,爹在屋外一声也没吭,而我却连泪也没有,身上的每一处疼都提醒着那三个男人的……”
不,不要,她怎么能承受这样的痛苦?
“第二天我起得很晚,很晚,往日我都是模着黑梳头,那天我照着镜子细细地梳好头发,又穿上了最好的一件衣服……”她的声音渐渐地缓和了下来,最痛苦的一段已经讲完,而他的心中的痛却正来得强烈,他心中的恨也正来得强烈。痛,她曾经的苦,恨,伤害她的人。
“我看到白无常来了,却不敢靠近我,那时我的心中还很不解,为什么我明明是没有作恶的人,却为什么活着的时候受苦,死去了却还入不得地府,只能做无主的野鬼?那天与你到润泽轩里听了那小师傅的话,我才知道原来是这个桃木符。”
她伸手自怀里取出挂在胸前的桃木符,继续道:“这个木符,我只当是一个坠子,原来是翼轸,一定是会缘师傅作了法的。我进了凤乔的身体,见着有那样多的人关爱我,我……我以为或者是上天赏我的,赏了我另外一个家,一个疼爱我的爹。还有你,我第一眼见着你只觉得亲近,后来嫁给了你,我只想着上天当真待我很好,从前虽受了那样多的苦,但现在这样幸福的生活却什么都抵了。可是,我到底是偷了凤乔的身体,凤乔的姻缘,凤乔的……”
徐承儒伸手遮住她嘴,拦下她下面的话,“不,绣儿,凤乔是自己要走的,现在想来,她早已有了诸多的不妥之处,只是那时不知道为着什么,就当是自己多心了。绣儿,你没有偷,什么也没有偷。绣儿你累么?”
向他的怀里再靠一靠,不,她不累,她喜欢这样平静的气氛,喜欢他温暖的怀抱。
“我与凤乔是在她还没有出世的时候就定下的,我自小就知道她是我的妻子,我长大了是要娶凤乔的。我的家中未有变故的时候,我们时常走动,与她玩在一起,学在一起,后来随着年纪大了,才有了诸多的注意,我的心里除了凤乔再没有放过其他的女子,处处呵护,我当这便是男女之间的情爱了。后来与你成亲后,才觉得对你的感情与从前不同了,那时我以为你就是凤乔,虽然你不识字了,不画画了,不弹琴了,可是我却对你有了依恋,在学堂里竟然会走神想起你,下学后急急地赶回家里,想要看到你。我才明白这是爱,我竟在成亲的这几个月里,爱上了全然不同的凤乔。可是,当你说你不是凤乔,说你只是附在凤乔身上的鬼时,我……实在接受不了,我不能相信我的妻子是鬼,我爱上的人是鬼!所以,我说了那样刻薄的混账话……若你能忘了,忘了那些话,便是要我受千刀万……”
她蓦地回过头,满眼的惊恐,“不,承儒不要,我忘了,我忘了,我全都忘了,你不要说那样的话,听得我心惊,听得我怕!”心底里有一丝暖意、一丝感动在扩散。
“好,我不说。绣儿,我是你的夫君,你是我的娘子,这是天注定的,绣儿,生同衾……听我说下去,绣儿!生同衾,死同穴,我不是随便说的,这生死相随我只说给你一个人。”
偎在他的胸前,听着那平缓的声音说生死想随的誓言,程绣儿沉沉睡去,原来死而无憾是这样的一种心情。
第五章
幸福,一种踏实的幸福,树阴下的程绣儿嘴角有一丝隐不去的轻笑,说出了秘密,原来会是这样的轻松,她在贪心啊,从前吃不饱时想着吃饱,被爹打骂时想着多做些事讨了爹欢心的笑,夜里娘腿疼的时候想着快些完成绣坊里的东西给娘买药,后来做了凤乔便想要承儒眼中温柔的目光,现在呢?她已经恋上了他温暖的怀抱和他轻柔的吻,天,她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