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傲在一旁冷冷说着,“连慈云进宫对皇上的劝戒,皇上都当马耳东风,何况是我们?别忘了,抓魏丞相一家那一夜,将军府外多少御林军,显然随时准备抄了将军府……老实说吧!我不认为皇上是一个听得进去谏言的皇上。”
老将军清嗓咳了咳,还是不免要提醒,“子谦,此话在这里说就好,至少……别在长公主面前说。”
“爹可以放心,云儿不会去通风报信,云儿不是那种人。”他为妻子辩言。
“我知道,只是……”
就在此时,一名下人冲了进来,气喘吁吁加慌慌张张,一进厅就跪倒在地,“不好了,老将军,将军,大事不好了!”
老将军急问:“怎么回事?”
这时杨慈云来到主厅外,听到厅内喧哗,不敢进去,就在外头等着,也听见了下人说的话。
“皇上……皇上把定远侯给杀了,现在尸体还悬在城门,还派出御林军抄了侯府,把府上所有人全都押往东市说要处斩。”
李崇傲大手重拍桌子,怒极,“无道昏君!怎可如此妄为……”
此刻众人愤慨,无人在乎李崇傲的口无遮拦,事实上,大家都怒极——定远侯与李家素来友好,多场战役一同出生入死、肝胆相照,那定远侯忠肝羲胆,见朝政紊乱,敢于谏言,竟遭昏君杀害。
李崇傲再也忍不住,“我进宫去找皇上理论!大不了一死,岂能再做缩头乌龟!”才到门口就看见杨慈云,李崇傲的怒气本来已是微敛,却听见她说了一句话,怒火不消反涨。
“夫君请冷静,此刻不要进宫,不要自招危难。”
他大怒,拳头紧握,“此时此刻,我还怕什么危难?!今天是定远侯,明天就是我们,你以为我是这种贪生怕死之徒吗?我在你眼里是这种低劣小人吗?”
他大吼,杨慈云满眼是泪,知道他愤怒至极,几乎无法扼抑愤怒,因此迁怒于她,自己有苦难言。
她不敢拦,内心的哀痛遽增。
看着几个弟弟拦住他,甚至连老将军都骂他,老夫人哭他,要他为全家着想,不要冲动惹祸,自招危难;杨慈云下定决心,转身离去。
半个时辰后,小青哭哭啼啼跑了过来,“将军,将军,公主进宫了,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公主去太庙请家法了……”
李崇傲心一惊,立刻抛下家人,此刻他更有理由进宫,他不能让云儿一个人去面对宫内诡谲多变的情势。
丙然,杨慈云搭轿,先前往供奉列祖列宗的太庙请家法——家法乃先皇所赐,为一“驭龙杖”,依情况而定,驭龙杖可打龙袍,也可打龙身。
拿到了家法,杨慈云进了宫,此时的她又是盛装,又成了长公主!很多时候,她宁可自己不是这个身分,宁可自己没有荣华富贵。
但她也知道,宁可只是自欺,而自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进了宫殿,还是上回的景象,没想到这么快她就得来第二次,皇帝杨翊淳还是美女环绕,酒肉腥臭传满整个寝殿,昏暗到仿佛天下世道几乎难有澄清的一天。
她眼一冷,死命瞪着,手里握杖几乎在发抖。到这一刻,她几乎确定,天要亡我杨家了……
看见了她,皇帝笑了笑,“皇姊姊这一回……来晚了啊!炳哈哈——”
大怒,“其他人给本宫出去,离开前,把寝殿大门全部开启!交代下去,击鼓鸣钟,通令朝野。”
杨翊淳开始有点不安,“你要做什么?”
其他人不敢多留,纷纷撤离,遵从杨慈云的指示,将皇帝寝殿的所有门全部开启,登时冷风吹满整个寝殿,布幔飞扬,景况看来煞是吓人。
“为什么要杀定远侯?”她冷冷问着。
皇帝满不在乎的说:“伍宗汉告诉朕,定远侯密谋造反!反正宁可错杀,不能错放。”
“荒唐!伍宗汉自己强掳民女、私卖军粮,还敢说人密谋造反?皇帝不辨忠奸、识人不清,任由小人牵着鼻子走……”谁不知道,伍宗汉是要定远侯手中的兵权。
“大胆!朕是皇帝,你敢这样说朕……”
举起手中的家法,“杨翊淳!月兑下龙袍!”
“你要做什么?”
“本宫领先皇令,必要时要劝戒皇帝,今天请出家法,本宫要杖打龙袍,杨翊淳,月兑下你的龙袍!”她手捧龙杖,高声说着。
“杨慈云,你要造反吗?”皇帝一脸的紧张。
“先帝有命,本宫可以这样做!难道皇上认为先帝是在造反吗?”杨慈云双手紧握,举起龙杖,“杨翊淳,月兑下龙袍,领受家法。”
“贱蹄子!你疯了吗?”杨翊淳开始在寝殿内奔跑,杨慈云追,“朕是皇帝,朕随时可以杀了你!”
“月兑下龙袍!”杨慈云追逐着,眼里泪水直流,她真不想走到这一刻,真不想承认眼前她的弟弟是个别人口中的昏君,是个无道昏君。
滥杀忠臣、不理民怨、游畋作役、贪色享乐,这不是昏君是什么?
杨翊淳纵情声色,日夜颠倒作息,体力竟如此不济,绕过几根大红柱子,竟然真的被杨慈云追到,跌倒在地,顿时受了几杖。
“混帐!杨慈云你疯了吗?让朕这样丢脸,朕是皇帝,是皇帝!”
“皇上丢脸,那定远侯是丢了人头,天下百姓丢了命,不教训皇上,本宫对不起列祖列宗,对不起天下百姓。”对着皇帝的背部挥杖,“皇上不月兑龙袍,本宫就直接杖龙身。”杨慈云挥动驭龙杖,一下打过一下。
杨翊淳一时反应不及,躲不过,不停哀号呼救,甚至高喊,“救驾,有刺客,有刺客啊!”
外头侍卫奔进殿,这一下果然让皇帝丢足了脸,所有下人都看到了!
杨慈云还是有停的打,边打边流泪。“先帝百年基业,皇上一人短短一年就败到无可复加的地步,这怎么对得起先皇?怎么对得起先人?皇上……”她哭喊,手劲丝毫不减。
就在此时,李崇傲也进了殿,进宫后的他发现宫里头一团混乱,本来还担心妻子的安危,现在却发现——他的妻子、他的长公主竟然拿了家法正在教训皇帝,这让他简直不敢相信,一时之间也僵在现场。
众侍卫不知如何是好,是要救驾,还是冒着伤到长公主的罪名,将人拉开?
就在众人僵持成一片的此时,李崇傲率先上前,抓住了妻子的手。“云儿……”
杨慈云泪流满面,抬头看了看夫君,泪更汹涌;李崇傲满是温情的看着她,直到这一刻,他终于知道她苦,她好苦。
苦到无处诉说,苦到跟别人说别人也不懂,只能自己将所有的苦都咽下去。他心疼她,他好心疼她……
“夫君……”
“别打了,够了,真的够了!”他说的够了是指她做得够多了,尽了人事,之后只能听天命,是兴是亡、是荣是辱,都与她无关,她只是一介弱女子,她已经尽力了,怎忍再苛责于她?怎能让她承担连男人都担不下来的重责大任?
被了……真的够了……
他心疼她……爱她……
她看着他,夫妻心灵相通,她知道他的意思,知道他心里对她的疼爱,知道他已经完全懂了,懂得她的痛苦与无奈。
“回府吧!”
他的温情以对换得她宣泄出来的痛苦泪水,终于有人懂她了,纵使他无法办担她的痛苦,至少他懂她了……
第4章
杨慈云入宫杖责皇帝一事,不只朝内,可说是天下皆知——众人是称许者多,责备者少,但碍于皇帝当政,没人敢多言,可无论如何,这总还是为大臣与百姓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