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房间内的铜漏之声突然变得清晰无比,一滴便似乎扰人欢梦,等她清醒过来,却发现满纸写的都是他的名字。
楚离衣。
帘外燕子,海棠春思,琵琶弦上说相思。
“大哥,你的名字好生凄清。”
曾经,她这么说过。
细细行笔,横竖撇捺,横竖撇捺,横钩竖横撇捺。
一笔一画,说尽曲折心思,铜漏点滴又是一声。顿时心下一阵焦灼,那一笔却再也写不下去了。
提笔在手,墨汁渐渐汇聚,微微的“啪”的一声,顿时让她悚然一惊,浅云色薛涛笺顿时被污了一片。
心浮气躁。
随口喊来碧瑚:“帮我把它丢掉。”
碧瑚看了一眼,随即点了点头,“知道了。”
瑶光微微一叹,随即出了书房的门,剩下碧瑚一人对着那张纸发愁。
要丢到哪里?
随手匆匆将那张薛涛笺叠合,朝袖中微微一揣,连忙出了书房的门。
还是撕碎了好。
碧瑚心下暗暗合计,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冷不防面前人影一闪,吓得她赶紧停下脚步,微微福了一福,“王爷。”
“王妃在吗?”景珂含笑看着她开口。
“小姐回房去了。”她低下头垂着袖子恭敬地开口。
“我去找她。”景珂点了点头,随即便要离开。
碧瑚下意识地抹了一下额上的燥热感。
一纸薛涛笺慢悠悠地以一种落叶的姿势轻飘地飞到了两人中间的青石路上。
碧瑚的脸色顿时大变,立即抢身上前便要捡起那张薛涛笺。
一只手却在她之前出现,伸手帮她捡了起来。
碧瑚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景珂迷惑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被纸上熟悉的字迹吸引,慢慢地顺着折叠的印痕打开了它。
景珂的脸色未变,只是淡淡地开口:“是他吗?”
碧瑚茫然地看着他,突然醒悟过来,顿时面色苍白,瞠目结舌。
景珂伸手过去,将那张薛涛笺慢慢递到她面前,目色犀利如剑,灼灼地看着碧瑚。碧瑚只觉得双脚发软,下意识地摇头,“奴婢不知道王爷的意思……”
“让她亦喜亦忧的那个人……就是他吗?”他的声音依然很平静,但是其间蕴藏着的澎湃之浪,就埋伏在那片平静之色下,似乎下一刻,就会决堤而出。
原来是他!
楚离衣……
居然是他!
他嫉妒得几乎想要发狂,怪不得他初次见到的她和现在截然不同,原来……
原来她所有的容华欢喜都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
原来那一日他去接她,她在暗巷中的哭泣是为了这个人!
碧瑚大力地摇着头,面色苍白到了极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说!”蓦地,景珂低吼出声,面上是碧瑚从未见过的愤怒和狂乱。
他一贯都是优雅而清贵翩然的,从来不曾有过这样凶狠凌厉的表情,碧瑚被他吓得顿时双膝一软跪了下去,“王爷,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可知道说谎的代价!”景珂对她厉声喝道。
“奴婢真的不知道,请王爷不要再问奴婢了!”碧瑚打定注意绝口不说,只好不停地叩首,用力太大,没几下,额头就已经红肿一片。
景珂猛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整个儿给提了起来,勃发的怒气蕴藏在肌肉下,仿佛下一刻就能扭断她的手臂似的。碧瑚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眼泪都掉了下来。
景珂的面色阴霾得犹如乌云遮日,“你可知道,我若想取你的性命,易如反掌!”
一想到他所倾心相爱着的女子心里居然满满的想的全是别的男人,他就几乎要发狂,往日的一幕幕情景顿时浮现在眼前。
难怪……难怪……
即便是有了他的孩儿,她依然不欢喜,一点儿也没有即将要做母亲的快乐。
她不爱他,或许连喜欢也不曾喜欢过他……
他蓦地松手,放开了几乎已经被扼得喘不过来气的碧瑚,碧瑚一边喘息一边颤声开口:“即便王爷……要取碧瑚的性命,碧瑚也还是不知道的。”
“好丫头,好丫头!”他却突然放声笑了三两声,声音凄厉无比,逼近到她的面前,“今日之事……就当没有发生过,不要说给任何一个人听!”
随即他又笑了两声,蓦地转身大步离开。
飞絮纷乱拂面,一如他此刻的心境,剪不断理还乱。
他茫茫然不知道身在何处,一颗心仿佛突然间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楚离衣!
阳光犹如冬日草色霜容,泛着莹白的寒意,披头盖脸袭来。
一个轻软温柔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姐夫。”
如当头水淋,他悚然心惊,顿时醒来。
第九章两处沉醉换悲凉(1)
回头看去,却见喊住他的人身着蜜合色薄罗裙裳,腰间系着丁香色如意丝绦,上面挽了个同心结,挂着一块羊脂白玉,雕成了梅花状,刚好压住被风吹得微微飘起的长裙,软缎素色绣花鞋,微微的一抹藏在裙下。
面色莹润若玉,双眉微翠,明眸似水,眼神中分明的浅浅惊喜之色,看着他微笑开口:“姐夫。”
居然是她?!
他终于停下了茫然的脚步,向她走了过去,“二妹怎么会在这里?”
“天气很好,随便走一走。”飞琼心下怦怦直跳,只觉得紧张得全身都在微微地打着颤。
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抬头看一眼天气,景珂点了点头,对她略略一笑,“天气的确不错。”
“姐夫怎么不在府里陪着姐姐?”飞琼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开口,“不知道姐姐这两日可好?”
“还好。”景珂又点了点头,眼神略带一丝茫然,看着远远的柳梢头上的一抹翠绿,脚下却依旧慢慢朝前走着。
“姐姐如今大喜,姐夫一定也很高兴。”飞琼微微弯起了唇角。
“嗯。”景珂淡淡地点一点头,“我很高兴。”
看一眼身后无声的惠儿,她终于再次开口:“姐夫有心事?”
景珂猛地一惊,从自己的情绪中走了出来,下意识地摇头,“怎么会?”
周围的一切仿佛突然变得静寂无声,有风微微拂过她身上的蜜合色薄罗长裙,被那梅花状的羊脂白玉佩压着,下面垂着的流苏珠子一声声轻轻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和着脚下细碎的浅草??之声,微微地撩人心弦。
“对了,前两日姐姐差人送来了一副上好的文房四宝,说是姐夫让送的,我还没有谢过姐夫。”顿了一顿,飞琼轻声开口。
“你喜欢吗?”景珂心不在焉地开口询问。
“很喜欢,”飞琼微微一笑,“‘点青螺’笔,新安香墨、澄心堂纸、龙尾石砚,姐夫的厚礼太重了,飞琼真是愧不敢当。”
“怎么会,”景珂看了她一眼,微微地扬起唇角,“这些东西配上二妹的字,才是刚刚合适。”
“姐夫太夸奖飞琼了,倒是姐夫的字更胜飞琼百倍呢。”飞琼浅浅一笑,“姐夫的字遒劲如寒松霜竹,落笔瘦硬而风神溢出,骄若游龙,翩若惊鸿,用笔结字尽如人意,实在值得飞琼细细观察学习才是。”
“你喜欢就好。”听她言语温存,景珂终于缓缓地平息下心间的紊乱之情,看着她微微笑了一笑。
飞琼与他眼神微微一触,随即不自觉地移开,唇角边含着些微的笑意,“飞琼……很是喜欢。”
察觉到她颊上微晕,与瑶光极为肖似的眉眼更是让景珂情不自禁在心下微微一软,仿佛被绵绵的春风突然轻轻一击似的,隐约察觉到她所极力在他面前隐藏的感情。
“二妹若是喜欢,没事的话可以到雩王府的书房去玩,那里留着我许多手稿。”他含笑开口,语气里带上了一抹微微的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