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习惯了一个人坐在房中看书。
有好几次,他隔着窗子,就看到她坐在房内,似乎也并不急躁,安安稳稳地看她的书。
整天就闷在家里,不觉得很烦吗?
霍千重皱眉想了半天,末了,他很大方地看着慕容休和傅尚洵,“行,本少爷就大发慈悲,带她出来见识见识好了。”
他说完后起身就走,完全不给别人反应的余地。
看着他的背影,傅尚洵若有所思地看向慕容休,“他心情很好。”
“也许是找到能陪他玩的人了?”慕容休哈哈一笑,拿起了桌上的酒给傅尚洵倒了一杯,“别管这位霍少爷了,咱们继续喝酒吧。”
雨势似乎大了一些。
棒窗听雨,仿佛四面都是那种声音。
微微的寒意透进来,纤指早已冰凉。
桌边热茶袅袅,身侧婢女正在穿针引线,绣一幅林花,好一幅林花。
“砰”的一下,有人粗鲁地开门,顺手收起的雨伞就放在门边,寒意顿时挟着风从门外而来,祝宜宁看着伞上沥下来的雨水,微微皱眉,“你有事找我?”
霍千重答非所问:“好大的雨。”
“若是嫌雨大,就在家里不要出门。”她淡淡开口,看了看他身上的白衣沾上的雨渍,即便那雨不是落在自己身上,也忍不住觉得一丝寒意来,“要热茶吗?”
“……好。”霍千重顺势坐了下来。
祝宜宁换了杯子倒茶给他,“请。”
霍千重接了那杯茶却没喝,拿在手中半晌后突然问她:“你又在看书?”
“是,不过不是上次那本。”祝宜宁动手将书翻给他看。
“别,我又不是尚洵,不喜欢看这种东西。”他随便瞄了一眼,然后继续跟她说话,“看书挺闷的。”
他想说什么?
祝宜宁挑了下眉,配合地点了点头,“嗯,是挺闷。”
其实——
谤本就不闷。
不过她如果这么说,这人又要跟她?嗦了吧。
“既然你也觉得闷,”霍千重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兴致勃勃地站了起来,拉住她就朝外走,“不如到外面走走?”
“喂——”她顿时大惊失色。
“小姐——”强忍了半天的玳瑁眼看自家小姐被人打劫,顿时就要冲上去准备舍身救主,不过被霍千重一瞪,她顿时又缩了回去。
“你要带我去哪里?”祝宜宁被霍千重抓着朝门外走,又没法子挣开他,最后只能无奈地放弃。
“到地方不就知道了。”霍千重心情大好,回头忍不住对她一笑,眉毛顿时舒展开去,眼睛内藏着分明无法掩饰的快乐。
祝宜宁心下一怔,莫名地当场手足无措,有些惶惑地垂下了头。
好奇怪,他——
只是笑了一下而已,她为什么要这么紧张?难道是因为看惯了黑口黑面的他,反而对这样笑着的他开始不习惯了吗?
“喂,走路怎么不看路?”霍千重粗声粗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随即一只手伸过来,将她身上的斗篷裹紧了一些,然后他仿佛才心满意足地收回了手,“小心点!”
她微微抬眸看向他,发现他撑伞的时候,伞朝她这边侧过许多,于是他身上的衣服再度被雨水淋到,左边衣袖都已经潮了,但是他似乎并没有察觉,依旧拉着她朝前大步走去。
甚至他忘记了——
他还握着她的手。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与他,突然拉近了距离呢?
不再针锋相对,不再见面就吵,不再喊她“丑八怪”……
虽然不知道这样的改变是好还是坏,可是此刻,她居然因为那不断在心头闪现的一丝丝心安,而没有再想着,挣开他的手。
霍千重说:“到地方不就知道了。”
嗯,好吧,她承认他说得有理,但是唯独没想到是,他居然带她上了花船?!
完全无法挣月兑的她,就这样上了花船。
有人看着她有些僵硬的表情浅笑一声,“霍公子,看来这位妹妹被你吓到了。”
祝宜宁的视线朝那说话的人看去,却见是个穿着红衣的女子,明眸皓齿,肌肤胜雪,眉间画了梅妆,盈盈笑时,只觉满目生辉,是个极美的女子。
“什么妹妹,梅姑应该喊她一声霍夫人才是。”慕容休一笑,随即让出位子,“嫂夫人请坐。”
祝宜宁朝霍千重看去,“你找我出来,就是来这里?”
“这里不好吗?”霍千重还没做声,那个叫梅姑的女子却接话过去,含笑反问。
“也不是不好——”祝宜宁的注意力回到她的身上,这时才发现面前的梅姑脸上神色颇带着一丝挑剔之色。
“莫非妹妹嫌弃花船脏污?”梅姑虽然脸上含笑,但是语气却甚为咄咄逼人,“还是觉得小女子身份低贱,不配和妹妹你同船?”
“梅姑何必这么说,”祝宜宁上下打量她一样,浅浅一笑,“小怜初上琵琶,晓来思绕天涯。不肯画堂朱户,春风自在杨花——我看梅姑也是这样的人,又何必妄自菲薄?”
“不肯画堂朱户,春风自在杨花。”梅姑垂眸笑了一笑,突而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妹子,说得真好,我喜欢。”
“这句话可不是我说的。”祝宜宁对她一笑,任她携了她的手亲亲热热地坐下来。
梅姑拉着她的手仔细打量她,有些怜惜,“怎么这么清瘦?”
祝宜宁也不知道如何回她这句话,只好又笑了一笑。
梅姑却突然抬头对着霍千重扬声开口:“霍少爷,难道你们家会虐待新媳妇儿吗?”
“梅姑,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霍千重莫名其妙。
“你看我这妹子瘦得,你不是看她不顺眼,所以不给她饭吃吧?”梅姑半开玩笑地看着他,毕竟从慕容休那里,想不知道霍千重跟祝宜宁的过节都很难。
“她本来就是那样!”霍千重立即撇清干系,脑海中却不期然想到那一日,他触到她的手腕——
那种仿佛一折就断的清削,让人忍住不想要怜惜。
“太瘦了。”梅姑叹了口气,“虽然说胖了也不好看,但是妹子这样让人看着好生心疼。”
“没什么了,”祝宜宁浅浅笑着,“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的。”
“这话说得可不对,”梅姑立即摇头,“女子出嫁之前,就得有父母宠爱,兄弟爱护;出嫁之后,就要有夫家呵护,哪能总是靠着自己?妹子可不要逞强。”
“已经习惯了。”祝宜宁微微垂下长睫,心里有一瞬间的恍惚,“一个人也能好好地生活下去,自己给自己找事情做,自己告诉自己要好好活下去……其实,有些事,是能做得到的。”
她的声音不大,跟梅姑说话也只是低声闲聊罢了,可是却一句不漏地全进了霍千重的耳朵。
虽然她掩饰得很好,可是他却还是从她眼中看出来一丝恍惚。
其实——
她自己都不太确定吧?
只是能说出这样的话,是不是代表了,她曾经那样生活过?
一个人也能好好地生活下去,自己给自己找事情做,自己告诉自己要好好活下去……
是不是曾经这样过?
“嫂夫人幼年丧母,想来无从承欢母亲膝下,必然十分难过。”傅尚洵在他耳边突然低低开口。
霍千重看了他一眼,意外地没有掩饰自己此刻心内的迷惑。
“听说祝家二夫人是嫂夫人的母亲亲自为自己夫君所纳的妾侍,只是没过多久之后,嫂夫人的母亲便过世了。”慕容休顺道说了一句小道消息。
“咱们第一次见到嫂夫人的那天,就是嫂夫人母亲的死祭,也是在那一天,听说祝家二夫人有了喜。”傅尚洵补充了一句。
“难怪嫂夫人那天火气不小——”慕容休意有所指。